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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心动,偏差(1 / 1)

烛火摇摆,屋内人影闪动,子初本就光滑的指甲深深埋进了掌心,过于用力,以至于手心隐隐发疼。这显然是被贺镶恶心的,此次他故意提起这事,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病由心生,二公子亦是爱惜自己的人,这都已坚持了数日,便不好中途断了。”子初强迫自己对这个性格阴暗的男人客气相待,打起精神露出笑脸来,对于这个曾经毫不犹豫就能割开她手臂嗜其血的男子来说,她相信,只要他愿意,无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都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本就有些疲累,现在还要应付贺镶,她已有些厌烦。

贺镶呵呵一笑,但这笑声却比鬼魂索命的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阴翳,一样的令人觉得冷丝丝。他缓缓站了起来,那细瘦的手指划过桌布上绣着的殷红的鸡冠花,宛如是用指尖鲜血勾勒描绘的。

“你害怕了?”贺镶步步逼近,笑容不减。

子初冷静地将他望着,笑道:“说不是自然是骗人,没有谁会喜欢动辄便自残,若真的有——那必然也是心里有了什么阴影的怪人。”这话说得似乎无心,那一句内心阴暗的怪人,事实上也不晓得在说谁。

“怪人,常人,都是凭着自己所想而做事,说起来都是做自己想做的,又有什么分别。”他凑近她,将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在扭曲话中的意思。

“扯得有些远了,公子不远千里寻来,那便长话短说,且让我先号脉看看。”子初不落痕迹地退后一小步,笑着就移开脚,走向桌边的圆凳,示意贺镶也坐下。

这算是不耐烦与他说话了?

贺镶侧眼睨着子初,笑意减淡,他是国公之子,这世上的女子,有什么资格拒绝他!带着近乎极端的想法,他眼底闪过讥诮,不紧不慢地踱去。

诊脉之后,子初随口道:“倒不似之前那般虚了。”

“所以呢?”贺镶拾起了茶杯,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道。

“依我之见,还是继续服药酒为妥。”子初抬眼,刚好落到了他凸出的喉结上,又迅速转开视线,作深思熟虑之貌。

一只冰凉的手爬上了她的手臂,顿时让她脊背发冷。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想要甩开的冲动时,就听到贺镶轻嘲地道:“你最好别给我玩什么把戏,本公子要的是快速见效,你那破药酒,谁知道本公子还要喝多久才好的了。”

手臂上的力道随着他的话越收越紧,愈来愈清晰的疼痛之感从她的手臂上直传她的大脑!

“若是公子怀疑我,大可另寻高明,又何必继续叫我来看,既是让我来看,那便是要听我的信我的,如此我亦会用心为公子看病。”子初被他拧地痛,不自觉地皱眉道,语气中带了隐隐的锐气。

“你敢给我说教!”贺镶猛然起身,顺道一把将她带起,毫无顾忌地将她推向了桌沿,顿时茶盏磕碰,桌脚颤抖。

手臂上的痛意还未散去,更为尖利的痛楚又席卷而来,她暗恼,早知道这人性格喜怒无常,说了几句就开始动用暴力手段,简直丧心病狂。

她咬牙,面色不太好看,漠然道:“我作为医者,自当是以关心患者病情为先,无论说了什么,都是为病人的康健着想,并无其他意思,二公子也是自爱之人,难道不希望快些好起来?”

“你可真能说,本公子可不是吃奶的小孩,三言两语就想要哄骗我?”贺镶冷笑道。

子初接话:“公子心如明镜,那何须问我,看事实说话岂非更好。”

贺镶眯着眼睛将她审视一遍,那目光像是装了绣花针,一次一次地将她的肌肤刺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过了十数个呼吸,他的手才微微一松,将她一把推开。

腰间原本被撞上的地方再次受到了桌沿的冲击,谁会料到这人如此难测,饶是心存戒意有所防范,还是不当心间将她伤得咬牙切齿。

子初想要纠正刚才的想法,此人不仅性格上阴晴不定,心也是格外的冷血无情。如此自私又残酷的人,心里永远都不会装下别人,胸口那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于她,就像是瘟神,每次“被”见一面,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给你一日的时间,药酒给本公子调配好了,本公子会叫人去取。”贺镶又恢复了那阴寒的模样,鬼魂一般森然。

子初忍着想要一拳打爆他脑袋的想法,冷道:“如若要喝至少也需半月。”

贺镶闻言呵笑道:“给你一日便是一日,其余的事便是本公子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替我操心。”面上带笑,语气却是冷的。

总算是有惊无险,本以为他还想要做一些什么古怪之举,没想到说完配药的事情,贺镶就这样轻松地放她回去。

走出了食肆,背对着大门的脸在逆光中有些凉意,子初头也不回地没入了人群之中,再久留一刻,她就厌恶贺镶更多一分。

高楼的窗棂内,贺镶那白中交替着幽诡的面正对着她的背部,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渐次远去,直到她拐入一片暗色中,再看不见。

远离了那渗人的眼眸,子初的肩背这才放松下来,回望一眼的后方,登时如冰霜覆面,只是徐徐一瞥。

“还站着做什么,等着他再来请你回去做客?”

子初一惊,旋即感觉了这道声音的熟悉。脸上的冷意缓缓融化,淡淡的笑容爬了上来。

几步之外的拐角前,易长卿抱臂而立,后背抵着冰冷的暗色墙面,若不经意地觑过她身后已经看不见的某处,厉风扑打着他宽厚的裾袍,在空中棱棱作响。

“什么时候来的?”子初不答,反而发问……

屏退了伺候的丫鬟,脱下衣衫要歇下,动作之间,那本来不突出的痛感更为清晰。

撩起中衣,青紫的淤块赫然露出,足足有三分之一个手掌那么大,在裸露的凝脂白玉的肌肤上尤其突兀惊心。

眉心刚蹙起,就听耳室门外丫鬟惶恐道了声:“主子已经睡下了。”

“是谁?”子初朝门口低声喊,那边一瞬间没了声响。

她披着外衣起身开了门,抬眼却见易长卿无声地贴到了门边,眼眸含笑地望向她。

“什么事?”子初见状不由笑问,依照往日,这个时辰他是不会出现在这院子里的。

丫鬟瞧着气氛不对,便乖乖地掩门退下。

“外面冷,过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见丫鬟走了,他才启唇道,魅惑深深看她。

头一次见他以这样认真的神色说这种话,子初愕怔一秒,眼角蔓延开浅浅愉悦,不由心中微叹,他都就已经知道了吧,要不又怎么会在街上碰面,不放心还是……

“能有什么不好的。”她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倒了一杯热气直冒的白水给他,一边道:“夜冷,进来喝口暖暖身,就要歇息便不要饮茶了。”

她话刚落,便有一双刚劲有力的手从她背后将她圈住,如此近距离的温存来的太过直接,子初心脏扑腾一声,被他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耳后是一下又一下温热的气息。

“你,你做什么!”她尴尬道,亲昵的举动虽然也有过,但在这样的气氛下的,却还是头一次。

低沉的笑声埋在她的后颈项间,子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着那双臂将她紧锢,随着身后粗重的呼吸,那手也跟着不安分地游走,身上的外衣本就是随意披肩,现下被他这样一摸,秋日落叶一般不堪一击,就滑落了肩头,露出白色里衣。

她身子绷紧,耳根有些发烫,用力挣扎道:“别乱来!”

那笑声瞬然扩大,仿佛是在玩味道:“以你所想,本王该怎么乱来?”

简直——面如城墙厚!

子初微窘,无奈道:“别闹了。”她面色不太好,刚才的一番挣扎,令他的手束得更紧,那一使力,腰部猛然钝痛,不受克制而条件反射地绷住。

易长卿的动作一滞,就将她的扳过身来,眸光已经顺着她僵住的部位看去。

“少乱看,非礼勿视——”

她还没说完,他修长的手指就勾起了她的衣角,先是入目一片莹白,然而待看见了那一块淤青时,他面无表情道:“他弄的?”

子初道:“撞到的。”她没有否认。

屋内温暖适中,就着里衣也不冷,见易长卿眼中跃动着冰凉,子初还是会心正色道:“他现在还有求于我,不会拿我如何,就算想对我动手,日后我也不会屈于做一个泥人反复让他搓圆捏扁。”说着话时,她的神色中带着笃定。

半晌,才听他低低应道:“好。”

说完该说的,子初反手搂了搂他的腰,笑说:“不能让你白占我的便宜,我也要占你的。”她语气半真半假。

暖灯熏得她脸颊柔和滑嫩,漂亮的脖颈此刻高抬,倾泻了一大片雪肌玉肤,如画的眉目更显细致研美,臂腕锁腰,那凹凸的弧线足以教人血脉喷张。

易长卿眸光蓦然热烈,喉间滑动,手上的动作几乎是不加思索,单手抬起她的下颚就俯首贴下……

……

这一日难得暖阳高升,惠民局看起来的与往常一般无二,可其内的气氛和往常有些不尽相同,这一点余君一入内,就明显感觉到了。

“余医士早!”说话的是惠民局院中扫洒的小厮,这小伙子每天都勤快无比。

“早。”余君颔首一笑,温和地以礼回应道。

语毕后,他继续往前,那小厮扫着脚下的尘土,眼睛还时不时一下一下地往他身上看,见他望去,就扯出一抹灿烂的笑。

余君没有多想,再笑着点头,就走到了诊堂外。

“余医士,你终于来啦!”张锦慧坐在诊堂最外围,一看到他,当先抛下手中的东西,兴冲冲提着裙子起身喊,一对大眼内忽闪着莫名的光泽。

“张医女好。”余君这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回应道。

其他三个医女听到喊声,同样也是抬头看了过来,并且投来炙热的目光。

这都是怎么了?

余君刚想说话,张锦慧就矢口道:“先别急着进来了,快去惠民司吧,局使大人一早就早等着你了。”

“好,我这便去。”他点头,暂且将心间浮起的怪异之感压下,转身走向惠民司。

果然见周海辛在惠民司内,掌事医女也早早的就到了,他一入内,两人均是笑的一脸温和,尤其是周局使,很少发笑的脸,此时也能让人瞧出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余医士,昨日休息得可好。”周海辛眼角的笑纹都堆在了一起。

难道因为有什么事,让他等很久了么?余君如是想,有些惭愧道:“尚可,不知道局使大人找我,余君怠慢了。”

周海辛摆摆手,高兴道:“你小子,这些日子让你各处出诊,算是做了对我们惠民局大有益处的事,你医术不弱,治好了人如今也有了福报,昨日人家谢礼都送来了,快来拿走罢。”

余君讶异了一会儿,再看到了那一个雕花小木箱,只是一眼就哭笑不得,那些人家生活都是不容易的,他怎么能收受他们的礼。正要说话,就见扫洒小厮又欢喜着跑进来道:“大人,人又在外头了,今儿还挑着一担白米,五段布匹过来了呐!”

周局使听罢便即刻起身,眼睛里迸射出了精光,大悦,对余君道:“别杵在这里了,这谢礼就先放着,快随我来。”他风风火火地带着小厮冲了出去。

一担白米!余君大为震惊,这个年头普通老板姓哪里吃得起这样的好东西,即便是有,也十分稀罕,可是就刚才小厮说的,那足足可是有一百斤啊!

余君感到有些不对劲,但是周海辛已经出去了,于是只好匆匆跟去。

相比起昨天的排场,今天杨老爷一行人可就受人瞩目得多了。

带的人和昨天一样多,但是东西却不同,昨日那小木箱子里头虽然装着金叶子,可是大多数人都看不见,因此也不觉得有甚稀奇。一担米粮,五段蜀锦布匹,那可是摆在众人眼前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想要买到还得花一大笔钱。

杨老爷又是送金子,又是送米粮布匹,可见其内心对余君是何等的感激。

而余君见到那么大一份谢礼时,几乎咋舌,笑容都要僵在脸上,惊异之下竟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杨老爷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看到了他就格外开怀,拉着他的手臂眼角都笑出了泪花,道:“余大夫,老夫昨日来了一趟你不在局中,今日老夫特再来拜谢!”

余君忙道:“杨老爷,我——”

“光站在外头怎么成,老爷进去坐坐,我们惠民局人少地方小,倒也还干净利索,老爷千万别嫌弃,进去喝杯热茶。”周海辛忙笑着将人请了进去,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果真一点也不假,看周局使的模样便印证了这句话,惠民局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喜庆的事。

余君刚想要说点什么,还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人多口杂,杨老爷见到了余君,心情也好,推辞了一番,最后带着他的儿子去了惠民司内小坐,杨家的随侍也自觉地将东西搬到了院子里,又不免被张锦慧等人瞧见,登时又艳羡连连。

“杨老爷真大方!”张锦慧惊叹一声,只觉得有些炫目,到现在她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金光闪耀的金叶子,成堆地在箱子里躺着。

方一贞和庄羽在后方亦是暗自点头,眼睛更是紧紧地黏在了那五段臻美华丽的蜀锦上挪不开。在诊堂里边的吴七七还在给一个患者抓药,瞧着这样大的动静,简直恨不得把脖子都伸直了往外探。

余君此时也进了惠民司,看到那被掌事医女请到一旁坐下的杨老爷和杨少爷,上前几步,就开口冲他道:“老爷,余某实在不能接受您的厚礼。”

周海辛依旧挂着淡笑,余君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只要能治好杨老夫人的病,医册中铁定就能留下这项诊病纪录了,对他来说这才是要紧事。

“老夫说要送出去,就绝不会从这里抬回去,这都是余医士你应得的酬劳,老夫早先便许下了话,只要能救我夫人,厚礼必是要的。”杨老爷摸着胡子以为他说的是客套话,慈爱地边笑边接着道:“酬礼也送了,老夫可不能白来,这趟来则是想问问医士我夫人的病情。”

说到病,周海辛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他好歹为杨老夫人号过脉,这会儿想要知道的病情的渴望,恐怕比杨老爷更为迫切。

余君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杨老爷太抬举我了,且不说这礼余某受不得,这病情,余某更是说不得啊。”

“余大夫这话是何意?莫非我夫人的病是天机不可说?这,这是什么意思?”杨老爷惊住。

这都是是哪跟哪啊!周局使瞧着似乎事情有些不简单。就是一旁安安静静地着他们交谈的掌事医女和杨少爷,也都一起盯着余君看。

余君道:“不是,不是杨老爷说的这般。”余君连忙摇头解释。

“那是哪般,你小子成日总是温温吞吞的,如今说起话来真是急死人,赶紧把话说清楚便是了!”周海辛看了一眼愣怔的杨老爷,莫名其妙地有些焦急起来。

余君面色微红,轻咳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周局使说的有些害臊,才道:“只因着病不是余某所治,不是余某的礼,余某自然不能轻易受。”这样应该说清楚了吧。

“什么?”

“什么!?”

杨老爷和周海辛异口同声道。

还没听懂?余君皱眉。

“怎么会,当日来的人分明是你,老夫人老了,可这眼睛还是看得清楚的。”杨老爷想了想,狐疑道,终究还是领会不到余君内心的意思。

周海辛拧着浓眉道:“余医士,你再说的明白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些郁闷,倘若真的不是余君,那杨老夫人这项病就无法记录在他们惠民局的簿册中了。

“是谢医女所治,不是我。”余君干脆道,言简意赅。

“医女?”

“是谢医女?”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杨老爷和周海辛纷纷错愕。

“余医士莫要再开玩笑了,医女怎么会有这样的能耐,老夫请了那么多有威望的老大夫都觉得棘手。”杨老爷思前想后,犹自不太相信这一说法,再想起当日在杨府上余君好像对那个辅助医女颇为礼待,而且那天除了余君也就只有那个医女在场,一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这话说的委实不在理,余君也只是个年轻的大夫,同样也没什么威望。

周海辛不是第一次知道子初治病的本事,先前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面,现在想通了,才发觉那医女原来真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尽管对方身为女子的身份他很不愿意承认,可什么能比事实更有说服力?

登时他又转忧为喜,谢医女也好,余医士也罢,都是惠民局的医员,如今正是急着三局一比的事,不管是谁都好!

即便他心里还是倾向于余君更多一些,但他知道余君不会撒谎,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余医士说不是他,那便真不是了。”周海辛思虑了一下,认真地对杨老爷道。

杨老爷脸上的喜色褪去了一些,艰难道:“那医女,该不会是侥幸?若是误打误撞,那夫人岂不是……”他到底还是有点信任不过。

一旁掌事医女把头垂下,同为医者,到底大家还是更加信任男医。

余君恍然,似乎这时才明白了子初当初的用意,不免心中微涩,如果当初明着为杨老夫人治病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只怕杨老爷也不会允许。

他看着杨老爷浑然而猜疑的双眼道:“不,若是别人还不好说,但如果是谢医女,说能治就一定能治。”他说得十分肯定。

一直不言语的杨家少爷凝视着余君的神情半晌,垂下眼皮沉思了片刻,旋即微微有些动容,冲身边犹豫的杨老爷劝慰道:“爹,您担心归担心,光是想不去做也不是个办法,既然余医士敢为那医女说话,不若就请她来,是真是假,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况且现在也暂且找不到其他能治的大夫了。”

杨老爷听了儿子的话,知道这的确没有错,遂只好道:“也只能这样了。”

周海辛见他勉强同意,便呼了一口气,立刻对掌事医女道:“去瞧瞧谢医女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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