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莫锦辰,还不知道一周的时间足够发生多少事情。
她还在想着怎么确认,找谁确认这些事情。
毕竟渃维新上任没有多久,书籍里对他的了解和记载也不多,而真正接触过魔族的人类更少......或者说接触过的大部分都去见了上帝?莫锦辰不太清楚。
她一开始是想先去黑暗森林在人界的交界处的小镇看看情况,但却几乎没有收获。那些小镇的居民谈魔色变,和被洗脑了一样说着魔族是多么罪无可赦的存在。虽然他们可能一生也没见过几个魔。
莫锦辰在梦境里见过那些饥肠辘辘的魔族难民,他们来到人类的地界,杀了家畜喝血吃肉,却不是一开始就伤人。哪怕莫锦辰对他们厌恶又矛盾,毕竟他们导致了原主父母的死亡,却也给了原主一线生机。但......
这些都和渃维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候的渃维甚至还不是魔王。这些就足够她给渃维定下死罪吗?
她很想找到证据确定渃维到底是真的想隔绝开阿斯加德和人界,还是只是骗人的,他依旧怀着毁了人类的想法。但她根本无法任何找到证据。
她在这个世界失去了红线和预视这类能获取信息的能力,使她突然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莫锦辰不经开始反省自己可能太过于依赖能力,反而她遗忘了最初自己作为普通人是怎么获取信息的。她完全忘了就算是当年,她也是依靠黑客技术从网络里获取信息的。在这个世界,这些技术依旧没有用武之地。
圣子知道了她的想法后,并没有像圣剑一样大呼小叫,或者觉得她这个勇者脑子坏掉了。反而还表示这方面教会可以帮忙。
教会本来就收集各个地方的消息,而且作为有神眷的存在,教堂其实是和魔族接触最多的。教堂地下藏书室里面也有着这些年各地收集的有关魔王的信息。
这正是莫锦辰现在需要的。
对此她真的深感欣慰,拍了拍圣子的肩膀:“不愧是你。”
圣子:?
没有别的世界的记忆的圣子一脸懵逼。不过莫锦辰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就是了。
她现在所有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
圣子给了她能够随意进出藏书室的权利,莫锦辰也从各种各样的书籍,卷轴和羊皮卷中逐渐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种种事情。
教堂的卷轴里记录的事情还算全面,虽然不一定公允......但事间哪有完全公允的事情呢。
数量庞大的卷轴、书籍和羊皮卷,几乎耗费了莫锦辰快一个星期才彻底翻阅完。躺在灰蒙蒙的房间里,莫锦辰噗地一声倒在满地的书籍上,也不管自己这一下会不会压坏了珍贵的典藏。
古典精致的煤油灯在一边摇曳着昏黄的光。莫锦辰放下手里的书,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
同样是一盏煤油灯,却更为简答透亮。火光中,黑发绿眼的少年正偏着头对着灯火失神,他略微稚嫩秀气的脸一边藏在阴影处,一半被灯火温暖着,勾勒出干净的线条。
他唇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半晌,却又隐去了。
渃维吹灭了灯,最后一抹光从阿斯加德中隐去。
这一刻,传闻中的魔域阿斯加德,彻底沉入了黑暗。
......
心里有了答案的莫锦辰感到出奇的轻松,就好像自己内心其实早已经做了决定,只是理智上不允许,最后理智也妥协了一般。
她走出了地下藏书室的门,举着煤油灯走过长长的石阶来到上面的约里教堂的时候,隔着七彩玻璃,外面的阳光争先恐后地照在她的身上,居然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莫锦辰吹灭了手里的煤油灯,看着那一抹青烟徐徐熄灭。
“圣子呢?我有话想跟他说。”她随手找了位修女姐姐问道。
修女虽然不知道莫锦辰是谁,但看她手里拿着藏书室的钥匙和教堂的煤油灯,也大概知道她应该是教堂比较重视的人。微微低头道:“圣子大人应该在祭坛,您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莫锦辰点点头,往祭坛走去,也没多想来得及是什么意思。
走在大理石地上,不知道为何莫锦辰有些心神不宁。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身侧,圣剑并不在那里。她这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她嫌弃圣剑聒噪,没把它带进安静的藏书室,好像落在房间里了。
估计就是被吵习惯了,安静了反而觉得不对劲吧。
“云......圣子。”这时候莫锦辰已经到了祭坛附近,远远地看见圣子对着面前的圣母像低头默念着什么,并虔诚地画着十字。
好吧,这时候过去可能就打扰他了。莫锦辰懂事地站在了一边,等圣子手上的工作结束。
然而她前面那一声呼喊圣子却是听到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就直接往莫锦辰的方向走过来,留身后一群白衣的教徒面面相觑。
“结束了?”莫锦辰歪头,指了指他身后:“如若没结束,你可以继续。我等等也行。”
“没结束。”圣子诚实地摇摇头:“但没事,你说吧。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莫锦辰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但见圣子目光没有波澜,就没有在坚持让他回去:“我是来告诉你,我的答案的。”
圣子没有惊讶,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我做不到对如今的魔王动手。”莫锦辰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我可能无法继续作为勇者待在这里。”
她摊了摊手:“我参考过所有教堂内的资料和文献,毫无疑问——现任的魔王渃维·亚奇·伊特而诺是一个实打实的保守派。或者是和平派。”
“上任几年,黑暗森林边界小镇被魔族骚扰的频率大大下降,魔族出现在人界的频率也大大下降。”莫锦辰熟练地背出了记载着这些事情的卷轴的编号:“我曾经在魔王身边待过一段时间,他的一举一动并没有表示出对人类的敌意,想法只是希望魔族子民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圣子浅浅的琥珀色瞳孔缓慢地移动了一下,面色却依旧平静,如同高山之巅的寒泉,和身后那群面露震惊的教徒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锦辰清楚自己的之后的言论可能有些惊世骇俗,或者根本就像一个人类的叛徒和异教徒,但她还是打算说下去:“对抗魔王,哪怕是胜利,我们也要付出代价的对吧。那何不就稳住如今保守派的魔王,让人界和魔界达成平衡。”
“我听说过一种魔法,能够隔绝魔界和人界的边界......如若神眷的能力也可以。之后彻底隔开阿斯加德和人界,互不干涉,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她近乎天真地想着,抬头看向圣子的时候,眼里也残留这那么一两分期望和幻想。
圣子轻笑一声,声音就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嗡嗡的,沉闷的。
他说:“所以呢?”
所以呢?莫锦辰皱了皱眉,不知道他问的所以呢是什么意思。
“勇者大人还真是......天真呢。”圣子笑着,伸手摸了摸莫锦辰的头。不知道为什么,莫锦辰觉得这双手出奇的冰凉。
“来不及了勇者大人。”他说道,身后的教徒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祭坛前。周围空荡荡的,隐约能听到赞美神明的圣歌,空灵又美好。
“什么......来不及了?”莫锦辰却觉得手有些抖,手里的煤油灯一下没稳住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了老远。
这圣歌......不是平时的那首,她咬着牙迫使自己冷静,听出了这是旧时烧死魔女时候才会唱的净化的歌。往往这首歌响起,就有罪人或者异教徒死在火刑柱或者刑场上。
教堂已经很多年没有让唱诗班唱这首歌了,毕竟不是任何一个罪人都有资格死在最大的约里大教堂的刑场上。上一次这首歌响起的时候,还是上一任魔王死亡的时候。
“什么来不及了......”她重复道,却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煤油渍,不愿意去看圣子的表情。
“勇者大人,这个世界需要一个魔王的血来洗涤。”圣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如既往的平静:“无论他是罪无可赦也好,罪不至死也罢......重要吗?”
莫锦辰这下来身体都连带着抖了起来,她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喘息,不明白这抹情绪到底是她自己的,还是被渃维洗脑后的后遗症。
“圣剑呢?!”莫锦辰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过去拽住圣子的衣领:“那把石中剑呢?”
圣子没有说话,用类似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迷途中的小羊羔。
莫锦辰突然明白了。
“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狼狈:“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
圣子眼里的怜悯更甚,他遥遥地抬头看了一眼教堂的背后。那一大片画着天使的色彩斑斓的玻璃背后,是足够上千人同时观看的......刑场。
莫锦辰没有了红线感知变的比正常时候迟钝很多。但仔细听,她还是能听到人们辱骂声,欢呼声,隐隐约约带着疯狂。
这种疯狂她见过,古代的世界她曾经见过死刑犯游街示众,那些无论是知道死刑犯所犯罪孽的人,还是不知道人都呈现着一种病态的疯狂。他们投掷着石头和烂鸡蛋,一边恶狠狠地咒骂。
“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明明阿斯加德并没有光。”莫锦辰愣住了,也遥遥地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虽然以她现在的目力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神说,要有光。神会顺着光线而来,降下祝福和神罚。
但是阿斯加德没有光,只有永夜。
所以哪怕是教堂的人,也不敢随便踏足阿斯加德。
在这个魔族和教堂实力几乎是五五开的地方,只要魔王还在阿斯加德,就几乎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渃维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会落到教堂手里?
“阿斯加德没有光,但......我们这里有啊。”圣子的声音很凉,不知道为什么莫锦辰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两分不应该有的怒意:“勇者大人应该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说过什么?”莫锦辰的脑袋有些混沌,几个声音在脑内纷杂着,几乎无法判断。
“您说过,最讨厌被欺骗被背叛。”圣子口中的这个您字听起来有几分嘲讽,他俯下身唇几乎贴着莫锦辰的耳朵,一字一顿如同冰凉的蛇在她耳边吐出蛇信子:“我说过,请您务必记得。”
莫锦辰猛地将他推开了,眼里带上了一两缕戒备和陌生。
她也想通了为什么渃维会离开阿斯加德,出现在这里。
“是你。”她吐出这两个字,而后又继续摇摇头,几乎苦涩地说道:“不,也是因为我。”
她之前还很奇怪,既然圣子已经知道她是勇者了,为什么教堂寻找她的方式是悬赏呢?虽然说了需要她全须全尾,不得伤害,但明明只要几句话就能说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她也根本不用受那些委屈。
那些佣兵团以为她是教堂悬赏的罪人才敢拼命得罪她,如若知道她是勇者,只可能毕恭毕敬地将她供着回来。哪还敢动手动脚。
但教堂没有,他们对外隐瞒了她是勇者的这件事。像悬赏犯人一样悬赏她,在教堂内部的一部分人面前点明她的身份。
这就很奇怪,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这悬赏犯人的态度到底是给谁看的呢。
莫锦辰已经有了答案。
教堂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身为魔王的渃维误解她是被教堂当作人类的叛徒抓住了。毕竟她确实因为渃维的命令,盗取了教堂里的卷轴。
可能这几天教堂还放出一些假消息,比如要处死她之类的,引蛇出洞。
很明显,渃维就是他们要引出的那条蛇。
只要引出渃维不在阿斯加德就好。教堂的卷轴里也记载着这位魔王本身实力并不是很强,只要引他到了神眷可以覆盖的地界,之后无论是谈判还是战争,教堂这边都会占尽优势。
虽然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放出自己被捕的假消息,渃维就会过来。但莫锦辰却已经将这几天发生的大概情况猜了七八分。
“你们利用了我。”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一开始我就自己走进了你们的计划里。”
一环扣着一环,步步为营请君入瓮。算计的是魔王,但她是最重要的棋子。
她现在甚至怀疑,圣子其实是能和那柄圣剑交流的。毕竟,说只有勇者才能和圣剑交流的话,也是他说的。
“好算计。”莫锦辰醒悟的太迟了,她来这个世界短短几天,怎么比得上这些人多年的计划。是她浑浑噩噩输了先机,然后优柔寡断失了时机。
“你真恶心。”
她厌恶地吐出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说圣子,还是在说她自己。
“你要去看看吗?应该还没有结束。”圣子眯了眯眼睛,这个动作倒是有几分像莫锦辰。就好像剥去了外面的伪装,露出里面带着一丝恶劣和不易察觉的烦躁愤怒的真面目:“勇者,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来得及去看最后一眼,然而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尘埃落定。
他笃定了莫锦辰没有能力阻止,勇者之名就像一个笑话。
没人看见,这位笑的残忍的圣子,身侧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眼里带着一缕不甘和受伤,甚至算的上......委屈。
却没有人看见。
莫锦辰的手握成拳,收紧又放松。
她带着颤音轻笑一声。
“好啊。”
“希望你不要后悔,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