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于云海之上的双眼,撕裂天幕带着绚烂且骇人的金光,煌煌然不可直视,如同孕育着火星爆溅的闪电,却又缓缓流淌出近乎冷漠的情绪,不怒自威。
站在莫锦辰身后的少年虚影,干净温和的如同落在潺潺溪水上浅浅的月光,甚至柔和清冽到不尽真实,如镜花水月。唯有额间一点殷红,如白梅中间一抹蕊,在一片温润的玉白中点亮了火星般的色彩。
明明一个是撕裂天地间的耀眼威严,一个虚幻的如同迷途之人追逐的影子。两者相碰本应该是那幻影一触即碎,但这轻轻浅浅的一个对视,却是天幕之上的那双眼睛先一步退开不再对峙,渐渐淹没在层层叠叠铅灰色的云层后面。
这一次无声的对峙只是持续了短短几秒。
最后一抹橘色的残阳在云层边缘晕出,圣子浅浅地松了一口气,掩盖了眼底的思量。
但下一刻,他又重新感受到了一个目光。
抬眼望去,莫锦辰身后那个一手持梅一手负剑的少年的虚影正透过纷纷扬扬的尘埃看向他,暖色的天光淌过少年的眉眼,承的他的线条无比的干净,简简单单如同一幅清隽的水墨画。
这个简简单单的对视却让圣子如芒在背。
圣子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明白,能对峙且逼退那位的存在,说明这个半透明的少年虚影估计也是一位......神明吧。奇怪的是,为什么连莫锦辰的眼眸都带上了淡淡的金芒,但这个少年神明的眼睛却黑白分明的和普通人一样,甚至看起来比莫锦辰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类。
莫锦辰和那位神明又是什么关系?是和他一样受制于那样的存在吗?莫锦辰......也是神的傀儡吗?
这些神明,到底还要世人怎么样?
这个世界已经被那位支配的千疮百孔了,他蛰伏数年就为了结束这个黑暗且神权高于一切的时代,更是在不久与魔王达成了合作增加了些许胜算。如今棋局只剩最后一步便是将军,却被人连着整个棋盘一起掀了。
真是荒谬啊。
而且。
圣子捏紧了手,几缕鲜红的血液顺着指间滴落,但他却并没有在意这个。
为什么他从那位虚影中的少年神明眼里看到了审视和警告?
警告他以凡人之躯,别妄想挑战神明吗?
然而并没有,在莫锦辰转身的那一刻,少年神明的虚影就如同泡沫一样碎开,消失的干干净净。
“你在看什么?”莫锦辰看了看空荡荡的身后,眼睫上沾上了雪色的冰晶,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黑发的魔王席地坐在被雪覆盖的地上,一边小心地喂着他喝着什么一边问道。周围只有圣子一人站着,她问着话,眼神却没有看向圣子:“之前那个是你们信仰的神明?”
奇怪,她明明感受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她不知道?心里滑过一抹惊讶,圣子的眼里明暗参半,最后只是平静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莫锦辰问完这话便不再理他。渃维的状态并不好,喂进去多少血,就从唇角溢出多少。莫锦辰甚至无法确认他从唇角溢出的血到底是她喂给他的,还是他自己的。
......她已经没有办法了,什么也没有改变。
“宿主,宿主您没事吧?”空间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莫锦辰的思绪。光团子几乎紧张地快哭出来:“空间在这个世界遭到了恶意的屏蔽,一直无法联系您。刚刚发生了什么,那个恶意的屏蔽消失了?”
“那些之后说......先帮我看看这个人还有没有救?”听到了光团子的声音,莫锦辰也有种忍不住要落泪的冲动,当务之急是渃维还也没有救:“屏蔽解除了?我能用灵力了?”
话音刚落,她手里就立即凝聚起了乳白色的灵力护住了渃维的心脉。出乎意料的是,他身上的伤已经几乎要自愈了,生机却在莫名其妙地减弱,灵力涌进去,就如同进了一个黑洞。
“没用的,他快死了并不是因为那些受刑的伤。”圣子在身后开口道,他似乎也懒的伪装了,不再圣洁无暇光风霁月,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有些阴沉且凌厉:“那些普通的刑具,根本杀不了伊特而诺的王......不对,那地方现在叫阿斯加德了。”
“能杀死魔王的,要么是勇者手里的圣剑,要么,是他自己。”
莫锦辰看着这位被人捧上圣坛的圣子,他的眼睛重新恢复到了琥珀色,指间滴着血。周围满地都是人冻的青紫的身体,看不清是生是死。但无论是刚刚出现的那双眼睛,还是如今站在她身边的圣子,都没有去救人的意思。
“渃维怎么样不需要你废话。”她的语气嘲讽,手指却控制不住颤抖:“怎么?杀不了魔王了,连信仰你的人民都不救了?”
圣子的眼里划过一缕微不可查的受伤:“不管你信不信......之前的那些事,魔王渃维·亚奇·伊特而诺是知情的,也是他自愿的。”
“自愿去死?”
“不,一切都是为了对抗.......”圣子的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后两个字。
神明。
莫锦辰的手一顿,眼睛不受控制地张大了。
这句话换成渃维来说她都不会惊讶,但是偏偏说出这话的人是披着神眷降临的圣子。
圣子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捂住心口住蹲下来,然后缓缓地呕出一口带着金色的血液。
他剧烈地咳嗽着,自然,剩下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莫锦辰的眼睛隐约看见几缕金色的丝线从天际垂下,正连着着这位圣子。如今那些线绷直了,如同垂到地狱的蛛丝。
可这里是人间!这是怎样一个疯狂的世界?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怕再迟钝她也大概明白了这件事情有无数的隐情了,更何况她也不迟钝。这是一场巨大的局,目的只为了对抗那样一位的存在。
想起前面面对那双眼睛的时候的感觉,莫锦辰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虽然不知道那双眼睛为何就那样轻易的离去,但莫锦辰清楚目前的自己根本无力对抗那样的存在。
她尚且如此,这个世界的圣子和渃维就更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地进行着他们的计划了。那是怎样的存在,估计光覆盖的地方,世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吧,想要反抗何其不易。
莫锦辰想起了之前渃维抬起头说的那句话:回去吧。
一切都是计划中的一环。包括渃维的受刑受辱,目的估计是做给天上的那双眼睛看的。虽然还有很多细节莫锦辰根本不清楚,也无法问如今正受着天上那双眼睛监视的圣子。但......她应该还有要做的。
渃维冰凉且黏腻的手就在这时候抓住了她的手腕。在莫锦辰吓了一跳的时候微微用力,制止了她快要叫出来的行为。
他的影子开始波动,然后稀释开了,包裹在了他的周围。
绿眼黑发的魔王贴着莫锦辰的耳朵,气若游丝,带着歉意,一字一句却又残忍至极:“辰辰,去取那把剑......杀了我。”
那把剑,悬挂在断头台上的圣剑。
“阿斯加德因为魔力而没有光,神的旨意到不了那里......我的魔力剩不多了,快来不及了,却还可以一搏......”他呛着血,语速却很快:“最后一位魔王死后,整个魔族的魔力都会失去......这些魔力,足够撑开包含阿斯加德和人界的结界了。”
魔力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个形式转换到另外一个形式。撑开结界,也就是将人界包裹进阿斯加德里,也就隔绝开了神的光。
目光触及渃维的眼睛,莫锦辰和被烫到似地转开了头。她条件反射也看了一眼圣子的表情,见到这位圣子的目光里也带着执着和恳求,还有同样复杂的歉意。
“对不起啊,辰辰。本来......不应该让你动手的。”魔王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开口道:“我不想的,我知道你讨厌这样。所以我来找你的时候,圣子说和我做笔交易,我答应了。”
事到如今,他还是露出了那类似于孩童的笑容:“辰辰要是看书看的久一点就好了,等你出来的时候应该一切都结束了。辰辰也没必要......”
没必要背负上那么多的血,和那么多条命。
但一切都只是想象。
在那双眼睛的监视下,圣子根本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魔王虽然可以用魔力隔开部分神的视线,但他身为魔王,在人界本来就受着限制。
他们安排好了全部计划,或许是渃维,或许两者都想将莫锦辰保护的好好的,等一切尘埃落定。但就和命中注定一样,莫锦辰偏偏在最后一天出了藏书室的门,偏偏在最后一刻出现在刑场上,偏偏......
“对不起,辰辰。但,求求你......再拖下去,我无法保证还能引导着魔力汇聚起来......”
圣剑的伤害不可逆,只要对他造成致命伤,他就是必死的结局,阿斯加德内所有魔族没有了王的存在都会溃散开来。他的意识可以在身体死后维持数秒,来引导魔力汇聚。
如若无法汇聚,等他这位最后的魔王彻底死后,魔力没有了引导,别说建起同时覆盖两个地方的结界了。甚至不用等多久,连阿斯加德也会曝露在阳光之下。
“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些......”
莫锦辰眼底的光渐渐熄了,她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抓,原本悬挂在断头台上的圣剑飞过来,出现在她手里。
圣子的眼里有万般情绪闪过,似乎有些不忍,却又受困于身上的丝线无法前进一步,只得一言不发紧紧地看着那里。
在这沐浴着神光的土地下,似乎有谁在歌唱着古老的预言故事,一个又一个的应验。
勇者终将战胜魔王,将他贯穿在泥泞的土地上。
莫锦辰想起了之前梦境里的那个画面,自己身下躺在血泊里的青年,发丝里露出两根断裂的狰狞角。
可如今她剑尖指的方向下是一个少年,狼狈不堪的,发丝里的猫耳朵也一动不动。
剑贯穿胸膛的时候,血溅上了莫锦辰的脸颊,灼热的,带着当年在阿斯加德那个房间里,书房烛火的温度。
天空中,似乎有谁发出了满意且嘲讽的笑声。
莫锦辰俯下身子,对着血泊里的魔王轻声询问道,剑也顺着她的力道扎的更深,没有悲伤也没有怀念,空荡荡的连情绪都没有。可额间的绯色却越来越红,红的要滴出血来。
“我还是你最满意的收获吗?”她低下头询问。
渃维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可影子却在剧烈抖动,仿佛沸腾的水。他似乎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莫锦辰问了什么,然后露出带血的虎牙,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他安抚地笑道,语气笃定。
“是啊。”
血肉模糊的魔王抬起头亲吻少女额上绯色的印记,一触即分。
“再见了,勇者。”
四周的魔力汇聚正往教堂这汇聚过来,几乎到了遮云蔽日的地步。此刻,天空上的那双眼睛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知道那双眼睛在忌惮着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只是天空上的光芒变的更加炽热,甚至连空中飘落的雪花也融化成了淅淅沥沥的雨。
那光无法到达魔力已经覆盖了的地方,却能阻止魔力的继续蔓延,使其无法延伸过来。
光和暗就这样僵持着,随着渃维的身体彻底变成冰冷,那暗色的魔力也越来越势弱。
莫锦辰抬眼看着天上,暗色的魔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程度了。
“你还没输呢,渃维。”她摸了摸渃维的脑袋,垂下眼帘:“这里还有我。”
“当然有我是不够的,毕竟我确实不怎么会用神祭呢......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什么叫以冰雪系神明,就只会把神祭当制冷机......”她自言自语,嘴角在笑着,眼神却快要哭出来。
“但这里还有一个啊,一个和我有着类似经历的人。”她低笑出声,手里的圣剑掉落在地,取而代之的是两柄阴阳剑。剑身如光,飞快地斩向圣子的头顶。
......准确的说,是头顶的丝线。
锵的数声崩断声响起,圣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莫锦辰已经一个风雪步逼近他,一手点在他的眉心。地上的血水蔓延,抽枝发芽,长出了一颗由血水和雨水组成的枝繁叶茂的树。
圣子的瞳孔剧烈收缩。
“云延,我之前似乎搞错了。你这厮根本不是接触神祭才会想起别的世界的记忆......你丫的必须要看到这棵树,你丫的是树精吗?”莫锦辰絮絮叨叨,猛地将神祭的力量传递出去,企图像之前星际那个世界一样唤醒他别的世界的记忆。
光团子眼皮一跳一跳的,几乎散失了逻辑思维能力:“宿主,您这只能汇聚他意识碎片的记忆,那些记起来也用处也不大,就只和做了一场梦一样......云延的主意识估计是影响不到的......那根本不是靠量就能决定的好吗......”
此刻,天上云层翻涌,电闪雷鸣,仿佛古老的神只发出愤怒的嘶吼。
莫锦辰充耳不闻,继续喋喋不休:“拜托了,别只想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世界的事,别只有意识碎片的记忆,好歹主意识来一下啊。你的主意识不是牛逼轰轰的甚至还能维持一个小世界的稳定吗......”
“虽然挺怕你的,但这一次,求你稍微有点用,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