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愚忠,也不是镇守之位......”青鸟匍匐在地上,听到云延的话一边哭着笑,一边用手去够地上那翎羽:“谁靠那种东西判断?”
云延冷眼看着。
“我们青鸟一族,从来都是靠心判断。”青鸟好不容易够到了那尾翎羽,纤细的手将其贴在心脏处:“从来都是。”
“那一天,人类亲手弑神,我听见了她的心声。”她一下一下梳理着翎羽的纹理,目光眷恋。
“我听见她说:‘带着令牌走’,而不是‘救救我’的时候。”
“那时候我就决定了,我要侍奉她。”
生死攸关的时候,镇守会和灵兽心意相通。青鸟没有把话说完,她当年听到的可不止这些,但那些话没必要和云延说。
青鸟一直是侍奉神的种族,如今众神兵解的兵解,消失的消失,陨落的陨落,青鸟却依旧没有忘记她的使命。
青鸟并不是效忠于任何神灵,相反,他们一生只侍奉一位神。可见这只青鸟在之前,甚至没有将灵均视为她该侍奉的神。
极致的固执和极致的虔诚,这就是青鸟。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她会为她侍奉的神灵献上毕生的忠诚。
云延带着莫锦辰回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云延身上的伤是莫锦辰造成的,而是距离逆鳞无比的近。那时候,她杀了云延的想法就确定了。
之前虽然看着龙皇一直限制着她愿意终身侍奉的神,但碍于莫锦辰并不信任她,而且也从没有表态过,所以她并没有动作。
但既然这次,莫锦辰对云延下了杀心,那她就得替神解忧。
可惜,她太没用了。
青鸟凄凉一笑,感受到莫锦辰正在匆匆赶来。她眼里的哀伤散去,只剩坚定。
她猛地站起来,用尽最快的速度将手里的翎羽扎向云延。
云延早有防备,根本不可能让她得手第二次。他不明白这只青鸟明明知道这样根本不可能伤到他,为什么还要和飞蛾扑火一样再来一次。
灵力形成的薄薄的屏障挡在他和青鸟之间,下一刻,云延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青鸟手里的翎羽缭绕着火焰来势汹汹,但她握着翎羽的方向,却是向内的。
而且等上面的火焰散去,翎羽燃烧殆尽,留下的居然是一节......龙骨。
如今,这节龙骨正深深地扎入了青鸟的腹中,血从青鸟的唇角溢出,将她原本青紫色的羽衣再次染深。
“你......”云延瞬间反应出来不对了,抬眼便看见了殿门刚刚赶到的莫锦辰。
他的心一紧,被算计后的薄怒和什么东西脱离掌控的恐惧感充斥了他。
这只青鸟......一环扣一环,目的就是为了让莫锦辰看见这一幕。
或者来说,青鸟的目的,一直都是莫锦辰。
而青鸟自己,是她自己小小棋盘内,最后的棋子。
如今,将军。
莫锦辰如今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作为镇守,青鸟是她的灵兽,她们之间在危机时刻本就有心灵感应。之前感受到青鸟的情况不对,她虽然疑惑于在龙宫为什么会有危险,但还是急忙赶来了。
赶来的那一刻就发现,云延和青鸟对立着,青鸟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云延一脸冷漠。还没等她走近,青鸟便踉踉跄跄地后退,腹中插着一柄锐利的,灰白色的武器,隐约缠绕着属于龙族的气息。
怎么......怎么回事?
龙骨制成的武器......很可能会让修为不高的妖族魂飞魄散的啊。
眼见着青鸟轻飘飘地要倒下,莫锦辰身体快过意识的,几步上去接住她。可手里湿热的触感激的她心底一颤,脚下没了力气,随着青鸟一并摔坐在了地上。
青鸟原本没有想过莫锦辰会接住她,但摔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的时候,她先是微弱的不可置信,下一刻迸发出了小心且隐晦的惊喜。
只是她太虚弱了,这点惊喜的光只是闪了闪,如同人濒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莫锦辰还在低头看青鸟腹部的伤,那伤口狰狞扎的极深。青鸟并不像龙族一样肉身强悍,怕是......不怎么行了。
“你肯抱我......是不是原谅我了?”正在这时,虚弱且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缕缕湿润的笑意,充满着期待。青鸟用手捂住嘴咳血,眼神却是亮晶晶地盯着莫锦辰。
“什么原谅你了?”莫锦辰很懵,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原谅我骗了你啊......我啊,是真的想帮神灵离开这里,而不是因为什么喜欢龙皇......”她笑起来,笑出了泪,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苦涩:“只是我之前要是这么说,神灵肯定不信我......对不起,我不该欺骗神灵的。”
“对不起......”
莫锦辰的心一点一点发凉,好一会才将青鸟口中的神灵和自己对上。大脑一片混沌,之前很多觉得违和的事情,却在这一刻莫名连通了。
“这样欺骗神灵的我,被惩罚也是应该的吧......神灵不要怪龙皇,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欺骗神灵,不该让神灵涉险。是我咎由自取,就算被龙骨杀死魂飞魄散,也是应该的......”
“可......”青鸟捂脸哭出来:“可我不后悔,死也不后悔。神灵本就应该不受拘束的啊!您是神啊,您想做的任何事,都该实现的啊......”
青鸟泣不成声,她伸出手抓着莫锦辰的袖子,就好像这样能给她什么安慰一样。血在她的腹腔溢出,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将莫锦辰的眼尾一点点染红。
青鸟的样子,逐渐和莫锦辰记忆里那个穿着嫁衣,眉间点血的女孩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当年的她自己。也是这样,哭着喊着神明。
明明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不一样的两个人。为什么,她会想起当年?
可能是,青鸟那声湿润的呼唤,太不舍了吧。
这么一晃神,怀里青鸟的气息已经弱了下去,如同风中最后一点的火星,闪了闪即将熄灭。
或许的人之将死,很多之前不敢说的话,也会在这时候冒出来。
青鸟拉着莫锦辰的袖子微微用力,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精神放松下来的她也明显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了。龙骨是她自己选的武器,魂飞魄散的结局也是她自己决定的。既然没有了未来,那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也是可以说出来的吧......
她自己最肮脏且不该存在的......罪孽。她对神灵生出了最不该有的情感,如同污泥一般,企图亵渎最干净的神灵。
她本不该说出来的,可是,可是又那么的不甘心......
“神灵,其实......”青鸟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只能凭借本能判断莫锦辰的位置。她挣扎着想坐直,好看清莫锦辰的脸。
“青萝。”莫锦辰眼见着随着青鸟的挣扎,青鸟身上的生机消失的越发剧烈。她只能用力报紧青鸟:“已经足够了,青萝。”
青鸟在听到青萝这个名字的时候,挣扎的动作就停了。
“您知道我的名字啊......”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失焦的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莫锦辰顿了一下,很轻地道:“我之前叫你小青,只是觉得这样更亲昵一点。并不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青的青,一直是青萝的青,不是青鸟的青。”
“这样啊......”青鸟喃喃,最后露出了如云雨初霁般的笑容。
“那我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愿为您献上毕生的忠诚,我的神啊。
她那不该存在的感情,就随着她一起消失了吧。
只愿她的神灵,永远洁白无瑕,不染尘埃。
......
这世界最后一只青鸟死了,死在了她最喜爱的神灵的怀里。
也许这时候的莫锦辰还算不上真正的神,但那又怎样。对于青鸟来说,莫锦辰就是她的神灵。
死亡汲取了这只青鸟身上所有的温度,等莫锦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怀里只有一只小小的青色的小鸟,三足,轻如羽毛。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阴谋嫁祸,都在这一刻显得苍白。
永远回不来的东西就是这样完美,完美到那些缺陷都变的微不足道,只留下惋惜,不舍和悲伤。
云延站在那里,看着莫锦辰愣愣地捧着那只青鸟,只觉得任何解释在这时候都是无力的。
他知道,青鸟成功了。
她用自己的最凄凉的死,将他和莫锦辰之间的隔开了一个浅浅的距离,触之生疼。
“不是我杀了她。”云延阖眸,有些疲倦地说。
莫锦辰放下青鸟,眼神平淡无波:“我知道。”
“我知道啊。”
她恨自己知道,知道这个世界云延杀了她的父王是父王的恳求,知道青鸟是故意算计让她看到这一幕,知道......知道如果她不存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错在她自己弱小迟钝,错在她只注意了任务,根本没认真对待这个世界的其他事。
如果父王的去世尚且能解释为她那时年幼拖累了他。但青鸟的死,她无法给自己释怀的理由。
直到青鸟死了轻声呼唤着神灵,她才发现,这是她的信徒。
她都忽略了什么啊......
她知道每个世界的原主其实是她的意识碎片,原主既是她自己。可她......却没有那么办法彻底融入。
她患得患失,她得过且过,她把握着尺度,退不得进不得。终究错过了很多。
就像隔着层透明的膜,看不见摸不着,像是触碰在一起,却又没有。
其实是她的错对吧?
“等等,天道......”空间里圣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天道容易影响意识薄弱或者有执念的人的判断,现在莫锦辰的状态可不对,最容易被趁虚而入。他立刻转头去看光团子:“喂,你最好做好准备脱离这个世界......等等,你怎么了......”
圣裁的话戛然而止,他惊惧地看着光芒逐渐泯灭的光团子。
“啊?问我吗?”光团子缓慢地回问,转头看见圣裁欲言又止的表情。
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眼睛慢慢睁大了。
“不对,不对,还没到时候。”它颤抖着:“宿主,宿主......”
光团子慌乱不堪,手足无措:“救救宿主,快,谁去救救宿主......”
“你怎么了?你看看你自己,就快消散了,冷静点!”圣裁厉声道,企图让光团子平静下来:“你自己都这个样子,怎么帮助你宿主?”
“不是,不是。”光团子声音带上了后怕,战栗的几乎听不清:“我是宿主的善意啊......”
圣裁愣住了。
“我若是开始消散了......那说明宿主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光团子的消散,说明莫锦辰对世界的善意,她对自己的善意,都在消散。
“别这样宿主......您会死的,别这样宿主......您还没有完全继承神祭,没有善意您会死的......”
“求求您......”它呼唤出了一个名字,向其求救,却被法则模糊,根本听不清:“求求您,救救她......”
现实中,云延也敏锐地感受到哪里不对,他蹲下:“莫锦辰?”
莫锦辰听不见,她听见了古老的歌声,从遥远的远方传来。
有什么在呼唤她......
神祭的光在她额间点亮,虽然没有彻底解决莫锦辰的困境,却给了光团子喘息的时间。
它拼尽全力呼唤的那个名字并没有反应,光团子用最后的那点能量,联系那位存在。
它甚至没有能量传达任何一个字,只是微弱的在那位的意识里闪了闪,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但它赶上了。
这个本来就濒临消失的世界,迎来了它根本无法承受的存在。
云延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那双属于龙族的竖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清冽冽的琥珀色瞳孔,没有丝毫温度,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延的主意识,到底是来了。
他低下头一眼怀里的小孩,最后抬眼,从海底望向苍穹。
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受到了危险,趋利避害开始悄然退去。
却是来不及了。
云延一手在空间里虚虚收拢,然后徒然握紧。
咔嚓。
巨大的裂痕撕裂了天空,这方天地的灵力瞬间枯竭,所有生灵的时间被加速,无知无觉地、飞快地过完了一生直至消失。
对于那些生灵来说,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那个世界的意识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恐惧。
当所有生灵消失,它这所谓这世界的天道,便是名存实亡了。
但它却是想太多了。因为有的人连那个名存都不想留给它。
“既然......那干脆这个世界都不要存在好了......”
云延轻声说着什么,站在虚空,单手抱着怀里的莫锦辰。下一刻,另一只手再次虚握。
如同什么东西碎开,凄厉且微弱的惨叫如同幻觉一样响起,消失在了无尽虚空。
他摊开手,掌心只剩下细碎的光电,汇聚到了虚空深处的一颗古树的树根上。
几个轮回后,那将形成一个新的小世界。
云延身后,一个身影出现。
身影周身流动着浅浅的光,在虚空里也仿佛有风在他周围吹拂着,带起了长长的衣袂。
“这么沉不住气?居然能让你连我都找来了?”那个身影带着笑意开口道,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子:“很少见你会直接毁去一个小世界呢,毕竟对于你来说......”
“他呢?”云延开口道。
身影顿了下,没有说话。
“发生这种事,他应该告诉我。”云延说着,语气明明没多少起伏,却能让人明显感受到里面压抑的情绪:“如若不是那最后的善意,可能都轮不到我赶过来了。”
“命理本该如此。”
虚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无喜无悲。
“神的命运,本来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不是神。”云延微微眯起眼睛:“而且......”
“我想让她改,这命理就得改。”
“就算是你,也拦不得。”
“谁也拦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