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止转动。
大部分人都遗忘了当年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女孩,偶尔提起当年那件事情,大部分人只是会想起那场绵延不绝的雪。
盛夏的雪就那样洋洋洒洒下了数天,如同漫天的纸钱,仿佛在祭奠着什么。
倒也是个美景,那几天来清北打卡拍照的人都多了不少。
莫锦辰无父无母,记得她的人不多,会为她的死悲伤的就更不多了。她死的仓促又蹊跷,一把火把自己烧的干干净净,连尸骸都没有,更没有墓碑。
如今也过了几年,清北的学生来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批又一批。还是那个操场,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当年的教官也成了高等军官。看着自己带的兵训练大学生在操场上跑操,娇生惯养的学生们累的气喘吁吁,他无奈地摇摇头:“娇气。”
有学生不服气:“我们是学生也,怎么能和军人比。”
军官反驳道:“当年你们的学姐可是……”
他说道这就止住了。他想起来那场惊动了高层的雪景,想起了那年的火焰燃烧的味道,想起来当年还是少年的那个男人,疯狂又悲怆的表情。
“教官,什么学姐?”有学生问道。
当年的消息已经被压下来了,如今的孩子并不知道那个倔强又固执的女孩。
那个永远地留在了十八岁的女孩。
“没什么,跑你们的步去。”军官挥挥手,学生们一哄而散。
“教官好凶。”
“就是,就是……”
……
电视上,成熟又俊美的男子穿着整齐的西装,外面套着一件属于医者的白大褂,在镜头前说着什么。记者的语气恭敬中带着点畏惧,更加承托着男子语气里的冷漠和不近人情。
采访结束,男子坐进车里,松了松领带,司机沉默着开车使向远方。
“去熙和海岸。”男子开口道。
车掉头开往另外一个方向,最后停在了海边高高的堤坝上。
司机留在了车上,男子一人走向了海边。
海风将男人向后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吹乱,凌乱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饱满的额头。似乎一瞬间,他便由一位成熟的男人,重新变成了少年。
一如当年一样,脆弱的,敏感的,无用的……少年。
“姐姐啊。”莫延站在海边,琥珀色的瞳孔温润极了,如月色和溪水一样柔和到仿佛没有威胁,却让人莫名觉得心惊肉跳。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喑哑:“六年了。”
几年的时间,莫延并没有按照莫锦辰之前说的,将姓氏改回云姓。他不敢改,现在这个姓氏已经是为数不多的,能够证明莫锦辰曾经存在过的东西了。
火焰烧的太干净了,连灰烬都消失不见。
“你不要我了……”他低下头轻声道,带着自嘲。明明已经长大成了高大俊美的男人,可是喊着姐姐的那一刻,却依旧委屈的像一个失去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依恋且固执,病态且不甘。
“那一开始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把我从泥泞里拉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要牵住他的手,让他看到光呢?
他从深渊泥泞中诞生,原本是可以忍受黑暗的。
当年在那尘埃飞扬的小破楼里,一切似乎已经安排好了。笑容明媚的少女,和遍体鳞伤的男孩。两个世界的碰撞,男孩封闭黑暗的世界里从此有了光。
他也曾恶意地揣测她别有目的,也曾不屑地等待这场自我感动的行为终止。他自我保护的盔甲是那样的厚重,心里的城墙是那样高大,但终究在日复一日的阳光照耀下溃不成军,露出了柔软的心脏。
然后跳动着跳动着,再一次千疮百孔。
是那捧在心尖的女孩,笑吟吟地抬手握着将刀插进来。到现在莫延都能记得那个月亮清澈的夜晚,从高楼跳下来的女孩,还有那将骨骸都烧成灰的火焰。
竟是连灰烬都不愿意留给他。
莫锦辰从楼下跳下去的那年,莫延痛苦到只能在药物的作用才能维持生存。在又一次过量吞服药粒在急救室内醒来的时候,莫延喉咙里泛起了干涩的,刀割般疼痛的恶心感,眼冒金星之间,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也许真的撑不下去了。
这个曾经她存在过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太残忍了。
可是莫延不甘心,他还没有见过莫锦辰的尸体,他不愿意承认她已经死了。
也许那天高楼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只是一个过分的玩笑,也许某一天,那个闹闹腾腾的少女还会回来,站在一边大呼小叫:喂,我不就和你闹着玩你至于吗?我是姐姐,我爱咋样咋样。
他也许还是会生气,会忍不住惩罚她这个玩笑太过了。但终究,他还是会原谅她的。
不,她并不需要原谅。
莫延一步步往海里走,海浪打湿了他的白衣的边角,然后一点点往上浸透。
“姐姐啊,你倒是走的干脆。”
就算养宠物也要从始到终吧,她这算什么?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再亲手推下去?
六年,她用六年渗透了他的全部。可她离开后,他花了六年却没能走出来。
多么讽刺。
莫延闭上眼,如今的他已经离海岸很远了,海浪一点点将他推回去,又好像在诱惑着他走过来。
咸湿的液体顺着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颚线,融入海里。莫延似乎在笑,只是那笑意寒凉极了,一点点冻进了骨渣里,在血管里结出冰晶,几乎要刺穿身体,鲜血淋漓。
斑杂且浓烈的感情,一边燃烧一边结成冰,刻骨铭心,痛至骨髓。
他看不见未来,亦看不清过去。四周雾霭层层,脚下的路布满荆棘,尽头却是一座灰白的坟墓。
莫延嘶哑的笑了,笑的是那样的剧烈,以至于指节都捏的泛白,从指缝里淌出血来。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好像从牙关里挤出来一样,凶戾阴鹜到扭曲,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狼狈,内里蜷缩到战栗。
“莫锦辰。”他念着这个名字,就好像握着自己的心脏。爱意燃烧,只留下了恨意。
“你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