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和乔氏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待看清进来的是叶慕贤与老三叶归心之后,周氏心定,退后一步,避开了乔氏伸过来的手,迅速掩去脸上愠色,朝着叶慕贤与叶归心淡淡一笑,轻声问道:“三郎来了,可用过早食?”
叶归心眼风快速扫过乔氏,目光带着警告之色。看她悻悻收回手,眼底愠色这才散去些,拱手作揖给周氏行了礼。
“三郎何须多礼,快快坐下说话。”周氏连忙回礼,眼角余光瞧了瞧自己的夫君,见他目露关切,并无责怪之意,心中大定,侧身对仍是一脸怒容的乔氏说道:“弟妹也坐下说话。”
乔氏瞅了瞅夫君,再瞧了瞧刚刚还怒容满面,现已经恢复常态的周氏,心知此时不好造次,生生压下了心头怒火,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却没有坐下。
周氏瞧了瞧叶归心,轻笑道:“刚刚我与云娘说了几句玩笑话,她便恼了,三郎,快帮我劝劝。”
叶归心扬唇轻笑,连声说道:“阿嫂莫恼才是,云娘失礼了。”说完,斜了乔氏一眼,沉声说道:“还不快与阿嫂致歉。”
言语中虽未有责备之词,可语气却不容置疑,让乔氏给周氏道歉。
乔氏抿一抿唇,如何肯服。柳眉一挑,目光又恢复了凌厉。
“三郎你说什么?刚刚明明是大嫂动手打了我,为何却要我向她道歉?三郎当真是个好夫君,联合着外人来欺侮自家媳妇。”乔氏眼见夫君偏帮周氏,心中既有委屈又有恼恨,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蹭地又窜了上来,挨打过后微红的脸因怒火攻心显得猩红骇人。
叶归心这才发现乔氏脸上似是被掴,一时间有些错愕。在他眼里,周氏温婉娴静,端庄大方,并不似随意动手之人,想来是乔氏太过嚣张,真正惹恼了她。
妻女品性,叶归心最是清楚。今日父亲唤他过去,告知汀然禁足之事,斥责他疏于管教,他已惶惶不安,一出泰安院又见桂喜堂的刘嬷嬷焦急地在门外头张望,这才知晓乔氏大闹桂喜堂,心急火燎地就跟着兄长过来,一进东暖阁就看到乔氏要对周氏动手,更是令他怒不可遏。
只是,他没有想到,是大嫂先打了乔氏,不免有些踌躇。
乔氏见叶归心不吭声,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头,呼吸都不顺畅了。伸手捂住红肿的脸,乔氏红着眼诉起委屈来:“三郎可知阿宛、阿兰如何欺侮阿水的,阿兰拿松毛虫吓唬、阿宛用计让她禁足。阿翁还说阿水不亲姐妹,她们姐妹二人眼里何时就有过阿水这个大姐了?”
“你就少说两句吧,此事本就是阿水不对在先!她若不咒阿宛,哪会遭致阿兰报复?她若不扔弃香品,又哪会遭到禁足。你这个做娘的,平日里不严加管教,到出了事反倒来怪责别人。”叶归心浓眉紧锁,对乔氏表现十分不满,却也不便当众呵斥,只能峻厉说上两句,然后腆脸对着周氏赔笑道:“云娘性子憨直,说话不知分寸。阿嫂莫往心里去。我刚与兄长从泰安院回来,听闻阿爷说阿宛自己琢磨调制出了一味好香,香气清爽悦人,便想着也来讨上一盒。”
周氏见叶归心转移话题,也不愿事情闹大,接着话茬,笑容可掬地说道:“什么好香,不过是阿宛自个儿瞎捣鼓,拿着茶粉混了一些香料调了一味上不得台面的香品,让阿翁和三郎见笑了。”
“阿嫂过谦,哪里是上不得台面的香,光听名字便知此香不俗,阿嫂知道我是最喜欢这些新奇之物的。”叶归心一袭白衣,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是四兄弟中相貌与叶慕贤最为相像的一个,个性上却大相径庭。
叶慕贤个性儒雅内敛,重责任,顾家业。叶归心则洒脱不羁,不喜束缚,喜爱猎奇。
于是,不管是比起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叶慕贤,还是比那在香坊帮忙的叶名实,又或是在外为官的叶勉学,叶归心这样的个性在争强好斗的乔氏眼中便成了窝囊无用。
现如今她在周氏这吃了那么大的亏,身为夫君却没有为她和女儿说上一句话,乔氏越想越气,恼羞成怒,暴跳如雷道:“叶归心,你真是没用,人家都把火点到你家了,你却还帮着烘柴。别人欺负你女儿你不管,害死你儿子你不管,打你妻子你不管,你还是不是个爷们!”说着说着,乔氏只觉悲从中来,各种“委屈”涌上心头,嚎啕大哭起来,偌大的泪珠如同撒落的豆子一般掉个不停。
叶归心见乔氏撒起泼来没皮没脸的,丢尽他的脸,越发气恼,扬起手来就要教训乔氏。
“你打,你打!你们个个都瞧我不顺是不是?叶归心,你今个有本事就打杀了我和阿水,以后也就没人碍你的眼了。”乔氏晃着脑袋,将原就红肿着的半边脸伸给叶归心,嘴里不住地哭喊。
叶归心白皙的脸浮上一层尴尬的红晕,瞅了瞅叶慕贤和周氏,犹豫半天,那扬起的手还是没有落下。
乔氏见叶归心阴晴不定的脸,知晓他没胆量打她,心中气焰更甚,回头便对一旁的周氏吼道:“周之南,你今个打我这巴掌,我记下了,以后定会加倍还你!”
“胡闹!给我回去!”叶归心见乔氏威胁周氏,慌忙上前拉扯,乔氏哪里肯依,伸手便要推开,却没想用力过猛,没把叶归心推开,反倒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
“叶归心,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我跟你没完。”乔氏只觉颜面扫地,顿时丑态百出,坐在地上拍着腿哭嚎起来。
“脸都被你丢尽了!”叶归心只觉心乱如麻,见不得乔氏这市井泼妇的丑态,愤愤扔下一句话,重重甩了甩袖子,再也不管坐在地上哭爹喊娘的乔氏,扬长而去。
乔氏见叶归心羞愤离去,深知再哭闹下去也只是徒增笑柄,不由止住了哭,暗暗在心里盘算如何全身而退。
外头的秋盏闻得自家夫人又哭又喊的,心中不安,再见自家郎君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心中大骇,顾不得规矩,偷偷走到门口,挑了纱帘一角往里瞧。
“秋盏,还不快来扶我!”乔氏正欲找个台阶下,眼瞅着身边的秋盏在那偷瞧,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声怒喝,打破了这静默的尴尬局面。
秋盏慌不迭地跑了进来,扶起乔氏,伸手为她弹去身上尘土,捋平裙摆。
“秋盏,你家夫人不慎跌倒,速速扶她回去,请大夫给瞧瞧摔伤了没。”一直立于一旁不言不语的叶慕贤恰到好处地替乔氏寻了个台阶。
只是乔氏并不领情,反倒觉得叶慕贤这是假仁假义,却又碍于他在场,自己占不了便宜,只能狠狠瞪了周氏一眼,转身愤然离去,心里暗暗记下了今日这笔账。
乔氏离去,周氏和叶慕贤皆松了口气。
叶慕贤有心安慰周氏两句,却被周氏嫣然一笑扯到了别的话题上:“大郎,阿翁唤你和三郎前去,可是因为阿水禁足之事?阿翁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叶慕贤温和地瞧着周氏,浅笑道:“我正欲与你说此事,只是被三弟妹一闹,竟不知从何说起。幸好,刘嬷嬷瞅着情形不对,跑来泰安院寻我,不然,之南,你少不得今日会吃亏。”
周氏见叶慕贤又将话题绕到刚刚的事上,知他若不将此事说个清楚,心里难免愧疚,连忙柔声宽慰:“三弟妹也只有这些手段,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哭哭闹闹,只是大郎莫怪我今日动了手!”
叶慕贤摇摇头道:“我怎会怪你,你的性子一向温婉,又是个大度的,想必是三弟妹今日真得闹得不成样子了。”
周氏闻言,笑容淡去,正色道:“若是三弟妹不提当年滑胎之事,我也不至于会怒急攻心,失手打她。”
叶慕贤微愣,低声嘟囔:“她也提到了这事。”
周氏耳尖,听得真切,急急问道:“还有谁提了?是阿翁吗?”
叶慕贤抬起眼,看着一脸焦急的周氏,安慰道:“阿翁不过是看阿宛喜爱调香,竟自个儿琢磨着调出了别具一格的恋盏香心中喜悦,让我去瞧瞧这香的品质。”
周氏深吸口气,寒声冷哼:“阿翁那是喜悦吗?他也担心这香里头有毒物是不是?”
叶慕贤一听,急了,扶住周氏的双臂,将她按坐到坐席上,切切劝道:“之南,你多心了。你要知道,阿宛毕竟没有正正经经学过调香,不过是自己研制,难免对一些相克之物不甚熟悉,阿爷让我瞧瞧也是好意。你放心,阿宛调的恋盏香好极了,不仅没有相克,各香料相辅相成,功效极好,特别是那大黄,更是神来之笔……”
叶慕贤说起香品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只是周氏心中怅然,无心听这个,生生就给打断了。
“既然是好香,那就好,大郎不必再说了。我只要大郎记着当年三弟妹滑胎之事和我们阿宛无半点关系,她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懂什么?”周氏说着,眼眶便涌上了泪。
“好了好了,我当然知道那和阿宛无关!之南,别难过了。”叶慕贤瞅着周氏哭得心伤,不免心疼,见暖阁内只有他和周氏两人,不再犹豫,轻轻搂她入怀,软语安慰。
待周氏心绪平复,叶慕贤才继续说道:“之南,阿爷还与我说想让阿宛学香!”
周氏微怔,离开叶慕贤的怀抱,不解地盯着夫君问道:“阿爷这是何意?”
叶慕贤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道:“阿爷的意思是要么让阿宛跟我学制香,要么……”
“要么什么?”周氏难得见夫君如此犹豫,忽觉事情不妙,心跳陡然加快。
叶慕贤眼波流转,神情不定,低声说道:“我若说了,之南,你莫恼。”
周氏用力点点头,握着绢帕的手却不自觉地按压到胸口,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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