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神情自若的送走了来拜访几位夫人,转过身之后,一张脸沉的能滴下水来。
身后的红筏飞快的低下头,唯恐被波及。
顾夫人在原地沉吟片刻之后一言不发的出了院子。
守在门口的婆子,远远瞧见顾夫人的队伍,赶紧满脸堆笑的迎上来,躬身道,“夫人。”
顾夫人木着脸往里走。
婆子心中一凛,悄悄的退下,不敢往前凑。
屋子里的红岩听见动静,出来相迎,“夫人。”
“少爷呢?”顾夫人冷声问道,顾立诚离家求学,顾夫人不放心,遂将自己的大丫鬟拨了过去。也是防着他年纪小,跟人学坏了。
红岩心里一紧,谨慎道,“少爷看了会儿书,困顿睡下了。”
顾夫人回头望了望敞亮的天空,嘴角下沉。
红岩见顾夫人依旧往内室而去,心中不安之感越盛,愣了愣神,赶忙跟上。
顾夫人进了寝室,便见躺在床上沉睡的顾立诚,即使是在梦中依旧眉头紧皱。顾夫人的目光定在原本该是手臂的位置,想起那里如今空荡荡的一片,只觉得心也空荡荡,凉的刺骨。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是她这一辈子的的指望。
又想起顾立诚为何会落得这般地步,顾夫人脸色一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床上的顾立诚,若是叫人知道了原由,郁家怕是要退婚,他们母子就完了。蓦地,顾夫人冷汗直冒。郁家这门婚事绝不能出问题,这是当年她废了多少心思,才替他求来的。
“你们都退下!”顾夫人挥了挥手道。
屋内伺候的人,互相瞧了瞧,不敢耽误,忙离开,顺便还带上了门。
顾夫人忍了气,边拍着顾立诚的肩膀,边喊道,“诚儿,诚儿!”
顾立诚睡眼朦胧的醒来,拿手背揉了揉眼睛,怔怔的看着前面,过了会儿,才醒过神来,双手按着床坐起来,起身动作只做了一半,身体一歪,又倒回床中。
顾夫人双手死死的握紧,才咽下喉咙口的惊叫。
顾立诚毫无生气的趴在那里,身体微微的颤抖,慢慢的颤抖的动作越来越大。
“坐起来!”顾夫人冷着脸命令。
闻言,趴着的顾立诚,发抖的动作更大了。
“你给我自己坐起来。”顾夫人声音骤然抬高。
顾立诚动作一僵,手忙脚乱的飞快坐起来。
顾夫人露出了笑脸,抚摸着他的头道,“你看,你照样能坐起来不是吗。”顾夫人握着他的右手,慢慢摩挲,“这只手依旧能够写出锦绣文章,你不比别人差什么。”
眼眶发红的顾立诚瞥一眼顾夫人,犹豫的点了点头。
顾立诚突感手中一紧,错愕的望过去,便见顾夫人目光锐利的看着他,“秦家五姑娘的记忆在慢慢恢复。”
顾立诚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惊慌道,“不是说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了。”秦家五姑娘失忆,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你不是说她没看到吗?”顾夫人阴沉着一张脸反诘。
顾立诚刹那间褪尽了血色,目光躲闪,支支吾吾道,“那么远,她应该没看到……”在顾夫人凌厉的视线中,顾立诚的声音越来越低,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见他如此,顾夫人心田腾地升起一股怒气。当年他爹身为书香门第世家子,为了振兴家业,弃笔从戎,壮烈牺牲。她自己也是个要强果决的性子,可是偏偏他们的儿子,说得好听是温柔敦厚,难听点就是软弱没主见。
顾夫人吸了一口气,压下一腔怒火,诘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秦慕歌有没有看见你和沈佳年胡来。”
顾立诚又羞又窘,满脸通红,嘴巴开开合合,吭哧了半天才犹犹豫豫道,“应该没看见。”想起那道仓皇而去的红色背影,顾立诚一颗心七上八下,十分没底。
“合着你也不确定!”顾夫人咬牙,指着顾立诚,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当初那么信誓旦旦!眼下,秦慕歌恢复记忆了,你就告诉我是应该了。”
顾立诚头上冒出冷汗,左顾右盼,根本不敢看顾夫人。那样的情况,他怎么敢和顾夫人说实话。
“母亲不要担心,就算秦慕歌知道什么,她也不一定想的起来,失忆的人哪里有这么容易恢复所有记忆。”顾立诚壮着胆子劝道,秦慕歌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这段时间,他也查过一些有关于失忆的资料。
“啪”一声,怒火中烧的顾夫人甩手就给了顾立诚一个耳光。
被打偏头的顾立诚捂着脸,张着嘴,呆呆的看着顾夫人。
“若是她想起来了呢,她看见了呢,”顾夫人怒不可遏,胸膛忍不住起伏,“秦家和郁家是什么关系,秦慕歌知道,你就等着郁家知道吧。”
顾立诚心里打了个突,顿时乱了手脚,拉着顾夫人的胳膊求助的看着她。
顾夫人甩开他的手,怒道,“我费尽心机为你延请名师,让你进最好的书院,你就学了这种腌臜玩意儿,学那浪荡公子私相授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千叮咛万嘱咐,沈佳年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猪油蒙了心,还要往前凑,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夫人失望的目光,犹如实质,刺得顾立诚脸火烧火燎的疼,心如坠冰窖,慌的他从床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哭着道,“儿子知错,母亲息怒。”
“砰砰砰”的声音,清脆有力,不过转眼间,顾立诚的额头便红了。
顾夫人好似没有看见一样,冷眼看着惶惶然的儿子,直到地毯上沾染血迹,方出声制止,弯下腰,直勾勾的看着他,“你已经不是孩子,犯了错,说声知错,母亲动动家法就能抵消。”顾夫人抓着他空荡荡的袖管,残忍道,“你这只手便是为了这次错而没的,如果你不去雁山,怎么会发生这种不幸。”
顾立诚神情一窒,身子晃了晃。
顾夫人垂眸,遮住眼中的心痛,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可为了让儿子不再执迷不悟,她必须如此。
可她儿子注定要令她失望,顾立诚咬了咬牙,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母亲,儿子想取消与信义侯府的婚事。”
“你说什么?”顾夫人声音出奇的平静。
一些事情,一旦开口了,接下来就容易多了,顾立诚心一横,闭着眼飞快道,“我们这边主动提及退婚,信义侯府会记住这份恩情,外界也只会赞我们高风亮节。便是日后,日后知道儿子与佳年的事情,也不会怎么样。而且儿子和佳年两情相愿,儿子真心爱重佳年,求母亲成全。”说罢,重重磕一了个头,额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房间里鸦雀无声,顾立诚看不见顾夫人的神情,一颗心扑通扑通挑了不停。几乎要顺着喉咙跳出来。
失望铺天盖地以摧古拉朽的之势袭来,顾夫人几乎是用愤恨的目光瞪视着跪着的儿子,“你知不知道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是我求来的,是九年前你爹用命换来的。”
芒刺在背的顾立诚沉默不语,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他也清楚。当年他爹为郁父挡了一箭,危在旦夕。
她母亲抱他跪在父亲病床前,一声又一声,犹如杜鹃啼血。
他那时还年幼,听不懂,等稍微大一点终于明白,她母亲字里行间都在哭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哭他父亲死也不能瞑目。
当时在场的除了郁父还有郁父一干手下。
“没了你父亲,谁会正眼瞧我们,你祖父心心念念只有你叔父,若不是你顶着郁家女婿的名头,你祖父早就把家主之位传给你叔父。”顾家叔父能力不俗,膝下两个嫡子才华更在顾立诚之上,那就是顾老太爷的心头肉。
顾夫人合了合眼,脸上浮现疲惫之色,这样的顾家,她如何能让儿子失去这门他们赖以立足的亲事。
顾夫人的言下之意,片刻之后,顾立诚才反应过来,然后便是羞愤欲绝。
顾夫人看着他的眼神,心力交瘁,“我再问你,前脚秦慕歌撞见你们的事情,后脚她就险些摔死,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当时沈佳年可是在场的,顾夫人眯起眼,这个女人,可不像她表现的那么温柔纯善。
顾立诚好似受到了天大的污蔑一样,竟然不害怕了,直接抬起头来大声辩解,“佳年不是这样的人,母亲怎么可以污蔑佳年,这是要生生逼死她啊!”
顾夫人大怒,指着顾立诚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爷们儿,哪一家正经姑娘会像她这样烟视媚行,还是有已有婚约的男子,若是你妹妹敢这样,看我不打断她的腿。这样自甘下贱的女子,漫说你有婚约,就是没有,我宁愿你终身不娶,也不会让你娶她,你趁早死了心!”
沈佳年是顾夫人的远亲,沈家也曾是一方豪强,可是战火无情,沈家毁于兵祸,嫡系只沈佳年一家四口,前来投奔顾家。顾夫人娘家叶氏境遇和沈家差不多,同病相怜,顾夫人对沈家颇为照顾,沈佳年吃穿用度和她女儿比肩。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不是她及时发现,还不定闹出什么丑事。
人算不如天算,她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将沈家这尊大神打发了,却不想兜了一个圈,沈佳年也到了西陵。在她想把顾立诚带走的时候,郁家来了,且他们有意让两个孩子相处,郁家这么说了,她能如何。终于还是出事了!
“不是这样的,”顾立诚急忙膝行至顾夫人跟前,仰着头痛声道,“佳年不是这样的人,都是儿子纠缠她,她是个好姑娘,是儿子无能许不了一个安稳的未来。”
顾夫人气得手尖发抖,匪夷所思的瞧着情圣儿子,一脚将他踢开,“有眼无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