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沈佳年和顾夫人再次聚首,顾夫人瞧着风情更盛的沈佳年,眼神一动。不着痕迹的打量她的眉眼,竟然一片清亮,讽刺一笑,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就会勾引男人,想生米煮成熟饭,逼她就范。她从来不吝啬于恶意揣测沈佳年,这几年,不知她又祸害了几位少年,她的事,哪怕她身在南宁也一清二楚。
不过是个家道中落,从云端跌进沼泽中的贪心人,巨大的落差,让她满心的失落与彷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们很相似,不过她是通过死死攥着手中的权利,以求安心。而沈佳年,以美貌为利器,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进而满足她的虚荣心。
在顾夫人打量沈佳年的时候,沈佳年也在打量她。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的憔悴,独子的残废,肯定让她心力交瘁,如此,她这心情便好了。
顾夫人没有客套,开门见山道,“明人不说暗话,秦慕歌的记忆在恢复,很有可能想起那天的事情,甚至想起她为什么会摔下山。”最后一句说的意味深长。
凉亭中的沈佳年垂头喝茶不语,恍若未觉。
片刻后,顾夫人啪啪啪的击掌而笑,“沈姑娘好手段,我叶金兰自认为也不是个手软的,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这份果敢。”
沈佳年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的划过顾夫人的脸,带着刻骨的仇恨,“顾夫人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面对她近乎抽皮扒骨的目光,顾夫人不以为杵,当年她撞破了顾立诚和沈佳年的首尾,直接将她绑在床上,让沈家父母亲见她的丑态。
更是当着沈家人的面,将顾立诚打得皮开肉绽,放了狠话,即便闹的人尽皆知颜面尽失也不会要沈佳年做儿媳。她叶金兰绝不接受要挟。
沈家老爷子还有几分骨气,见她如此也不提婚事,带着妻儿离开南宁。沈家夫人便是在路途中病死的,估计一大半是被不知廉耻的女儿气死的。
“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罢,反正等秦家姑娘想起来,就什么都真相大白了。秦慕歌可不是其他说你坏话的人,她可没有兄弟或是未婚夫爱慕你,背后还站着京城两座侯府,素来又有仗义磊落的名声,她说你和诚儿有染,我想信得人可不少。”
沈佳年忍不住讽刺道,“郁家肯定相信。”
顾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嘴角,笑盈盈的看着沈佳年,“是啊,郁家定然是相信自己外甥女的,一旦闹出来,诚儿也落不得好,不过最多是郁家退了婚事,好歹先夫是为了救郁巡抚丧命,郁家也不会将他如何。可是,你呢?未必会放过你,还是你以为成将军会相信你护着你,我听说成将军十分爱重你,不知道当你给她戴绿帽子之时,他还会不会对你宠爱依旧。”
沈佳年沉下脸,将茶杯重重往石桌上一放,“你想怎样?”
顾夫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很着急,她绝不能让郁家对儿子心生芥蒂。可是当有一个人比她还着急的时候,她就不着急了。沈佳年挑三拣四,好不容易捡到高枝,有权有势,无父无母,一片真心的男人,她怎么会允许出意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鬼蜮伎俩攀上的亲事。
“你想怎么样?”沈佳年被她看得如芒刺在背,不禁又冷冷开口。
顾夫人笑了笑,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我不想怎么样,我能想怎么样。我只能在菩萨面前乞求,求秦慕歌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这样大家才能高枕无忧。”见她脸色猛变,顾夫人眼底发冷,瞧瞧,这是多么的才思敏捷,才能立刻意会她的言下之意。
沈佳年直勾勾的瞧着她,讥笑,“你倒是打得好算盘,让我打头阵,出了事,你可以撇干净,成功了,你能得利。”
顾夫人收了笑,“你出了事,你和诚儿的丑闻也差不多会人尽皆知,我怎么会让你出事呢。”
沈佳年的神情略微有些古怪,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们会站在同一条船上。
顾夫人见她沉默不语,明白她在认真的考虑,眯了眯眼,“你回去想想吧,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还有一事要麻烦沈姑娘了。”
沈佳年抬眼,戒备的看着她。
“沈姑娘身边多得是爱慕者,诚儿实在是比不得他们,留着他也无用,沈姑娘不如放了他,日后莫要再招惹他了。”
沈佳年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一张底牌,不必让顾夫人牵着走。嘴角一翘,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来。
顾立诚可比她其他追求者有用多了。看着昔年自己仰望的人匍匐在她脚下,这种满足感,妙不可言。
尤其是顾立诚还有那么一位出身高贵的未婚妻,公侯府第的贵女,母亲更是显赫的宗室郡主。可是那又如何,郁英琭的未婚夫心心念念的人是她!
她要嫁的是前途似锦,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丈夫。郁英琭要嫁的却是一个无能无德的废物,这个废物还弃她如敝履。
沈佳年能从中得到一种隐秘的快感。
对比沈佳年的身心愉悦,顾夫人黯然失色,“我知你恨我们母子入骨,所以你对诚儿若即若离,让他为你神魂颠倒,将他玩弄与鼓掌之间。”
沈佳年嗤笑一声,挑衅的看着顾夫人,“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他这个废物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难道是喜欢他吗?”她曾经竟然喜欢过这样软弱糊涂的人,沈佳年如今想来深以为耻。
顾夫人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脸上的怒气一闪而逝。
沈佳年心中极为快意,想起当年顾夫人毫不留情的唇枪舌剑,神情越发不屑,“顾夫人有空揽权,不如多花点心思教儿子,顾立诚可真不像你生出来,简直天真的可笑,你们顾家当年那样对我,他竟然还有脸说喜欢我,让我原谅她,滑天下之大稽!你可知道,你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不愿意原谅他,他就跪在我跟前,像狗一样乞求,我觉得十分有趣,这才说看他表现如何。我好奇卧冰求来的鲤是什么滋味,他竟然真的大冬天的去求鲤鱼,哈~”
沈佳年嗤笑出声,她当年是如何小心翼翼的讨好他,风水轮流转,如今换顾立诚看她脸色。
顾夫人霎那间褪尽了血色,身子一晃。
沈佳年得意之色尽显,搜肠刮肚用最恶毒的语言,“养条狗都没他来的听话!我使唤的十分高兴。”
顾夫人胸膛一起一伏,手背上青筋直露,似乎极力在隐忍什么,过了半响才意味深长道,“诚儿这孩子死心眼,你若是再给他一点盼头,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这次运气好还有挽回的余地,下次可能就要害人害己了。”
沈佳年冷笑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以为我还愿意应付他吗?麻烦顾夫人看好了,不要让他出来乱咬人。”
顾立诚越来越愚蠢,蠢的沈佳年都感到棘手,早就决定彻底和他划清界限,她可不想陪着他一起死。担心直言刺激他,遂这一年来不动声色的疏远他。可是怎么也想不到,顾立诚在求见无门的情况下,竟然敢跑到雁山来,痴心妄想在所有人面前,将两人的事情公布于众,以求成全。
面对走火入魔的顾立诚,当时又在雁山,沈佳年也不敢疾言厉色,只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不想这一幕却被秦慕歌撞见,最终引发不可收拾的乱局。
沈佳年心里一沉,当天那样的情形,是绝对不能用顾立诚单方面纠缠她来掩盖的。
顾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们离开太久,可以回去了。”
沈佳年冷眼看她,倒也不再刺激她。
两人起身携手而归,其乐融融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谁能想到她们生吃了对方的心都有。
而她们刚刚停留的凉亭底下,被下了药的顾立诚,手脚瘫软,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顾立诚蜷缩着身体,无声大哭,哭的一抽一抽,几乎就要晕过去。
哭的连一旁照顾的红岩不知不觉中也泪流满面。同时松了一口气,能哭出来就好,她家公子终于可以从这个女人手上解脱了。
顾夫人送走心思各异的亲朋好友,回来见儿子还在没出息的抽抽搭搭,顿时积累了一下午的郁气喷涌而出,历喝道,“你还有脸哭,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丢人,丢人啊!”
顾夫人怒拍着桌子,她要强了一辈子,却在今天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奚落。
旁人也不敢碰马蜂窝,都是缩头缩脑站在一边,恨不得成为隐形人。
顾夫人从来不是个陷于痛苦不可自拔的人,悲伤片刻之后,沉声命令顾立诚,“你记着,是沈佳年勾引你。”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她怕自己的蠢儿子还想护着沈佳年,所以才设了这个局,让他瞧清楚沈佳年的真面目。
抽搐哭泣的顾立诚肩膀一抖,断断续续道,“当年是儿子先向她诉衷肠的。”
顾夫人火冒三丈,“要不是她处处撩拨,给你暗示,你敢主动吗?”一个巴掌拍不响,沈佳年不是好东西,自己的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若说大部分责任在儿子这边,顾夫人绝不承认。顾立诚会被美色迷惑,但是若沈佳年不蓄意勾引,新鲜劲过去,顾立诚也就抛在脑后了。
顾立诚不知所措,茫然的躺在那里。仅仅两个时辰,他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所坚持的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身心俱疲的顾夫人出了院子,问红筏,“砚台找的怎么样了?”
顾立诚身边有两小厮,砚台狼毫,就是这两个好奴才欺上瞒下,才让她对儿子的事情一知半解,连儿子被人当猴耍都不知道。
如今狼毫只剩下半口气被关在柴房,砚台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连同砚台一同消失的还有早些年,顾立诚和沈佳年来往的信件物品,是她的傻儿子打算用来感动别人的。这才是要命的东西,否则即便秦慕歌日后真说出什么,无凭无据的,运作得当,事情还有回旋的机会。
“还没有。”红筏小心道。
顾夫人望着露出尖角的荷叶,自嘲的笑了两声,“债多了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