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时钟声和输液点滴声间错而有规律地在萧琦耳边萦绕。窗外阳光明媚,点滴瓶上绽开一片明晃晃的光,萧琦的肩膀被阳光烤得暖暖的,安静而温暖的房间,竟然片刻间让萧琦觉得身心有些舒缓,稍微有些困倦——这也很自然,今天早上奶奶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而他一夜未曾离开医院,早上继续照顾奶奶,知道她又安睡过去,他才在病房里的硬皮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但睡得并不是很舒适。此时已近中午,奶奶还未醒,萧琦不确定要不要下楼买点饭菜,他还不清楚奶奶现在能吃些什么呢。
萧琦总是下意识地盯着奶奶起伏的胸口,片刻的放心的同时又一阵紧张,只要这胸口仍旧是起伏的,他便觉得满足,但也正因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变故,萧琦又陷入一种长期的焦虑中。眼下,他便处在一种焦虑、煎熬但仍心怀感激的生活中,他有时希望时间能停止,奶奶的胸口能永远这样起伏着,他也能永远在奶奶身边陪伴着,他知道这一刻,自己是幸福的,而未来的某个时刻,自己势必会迎来某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时刻。一稍微想到会有那个时刻,他又觉得无法忍受当下的生活,时间一分一秒的迫近,在这安静的病房里,连那时钟声扰乱着他的心,那点滴声仿佛在提醒着他,时光一去不复返,当下的片刻逝去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萧琦给楚佳桃打完电话后,便将有关楚佳桃的心绪放下了。这段日子,他学会了一种思维方式,不如说是生存方式,那便是过去的事情便马上放下,不再考虑,只关注眼前当下的事情。前些日子,伯伯和姑姑对他的催逼,白璐和他之间有些沉重的关系,他对楚佳桃的一点点幻想,都不存在于当下,当下,他只关心奶奶一个人。
奶奶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萧琦马上一个激灵,有点紧张地看着奶奶。奶奶的眼皮也动了动,慢慢醒了过来。
“奶奶,您醒啦。”萧琦欣喜地问候。
“琦琦……”奶奶缓缓开口,她的嗓音有点哑,嘴唇也有些干干的,萧琦赶忙起身倒了一杯水,随后慢慢扶起奶奶的身子。
奶奶喝了几口睡后,精神看起来好多了,对萧琦笑道:“琦琦,你累了吧……”
“我不累,奶奶,您觉得怎么样?”萧琦把水杯放在一边,握住奶奶的手。
“挺好的。”奶奶微笑,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眼袋很重。
其实无论何时,萧琦问奶奶觉得怎么样奶奶的回答永远都是“挺好的”,萧琦知道这三个字约莫是一种惯性回答,但他仍旧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问着,也许他的每一次询问也只想得到一种回应,也许他们祖孙俩已经形成了一种互动的惯性。
“奶奶,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去吧,都中午了。”萧琦柔声道。
奶奶摆摆手:“我就先不用了,我一点都不饿,何况人家医生现在让不让我吃还不一定呢。你自己去吃点吧,别管我。”
“我去问问医生。”萧琦起身。
刚走到门口,一人正好迎面进来,原来是李医生——他这次仍是奶奶的主治医师。
“啊,您来得正好。”萧琦连忙把李医生让进来。
李医生对萧琦微笑,笑容中比一般的礼貌多了几分关切,没隔多久,老人再次被送进医院抢救,眼前这位和老人相依为命的男孩一定承受了不少痛苦,他打从心底想尽可能地帮助这祖孙俩。
“啊,您已经醒了?感觉怎么样啊?”李医生轻步走进病房,对萧琦奶奶笑容可掬。
“挺好的。”奶奶答。不过,她又想了想说:“还是觉得喘气有点费劲。”
听闻此言,萧琦心中一紧,自己一直观察着奶奶的呼吸,原以为没什么大碍,原来奶奶呼吸的时候一直是不舒服的。
“嗯。”李医生点点头。接着,他又询问了萧琦奶奶一些身体情况。虽然相隔时间不长,但比起上次入院,老人身体的整体状况都差了许多,整个人又消瘦了不少,主要是精神远远不如上次。那时老人整个人的精气神还是好的,即使面对危险的疾病,整个人还有一种顽强抗争的气魄,透着一种生命的朝气,但这次老人的精神消沉了许多,仿佛心中有什么忧郁的东西,也许是病痛的折磨,也许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事令她疲惫不堪。在李医生的工作生涯中,他见过不少病患,他知道科学上的医学指标固为重要,但对这些老年人以及一些重症病患来说,精气神是至关重要的。有没有和疾病抗争的斗志,心中有没有希望,对于疾病能否好转而言往往起着难以衡量但影响巨大的作用。有许多病患一开始精神是很好的,但后来由于病程太长,疾病时好时坏,心灵起起伏伏,受到病痛折磨太久,最终失去了和疾病斗争的勇气,精神很可能一夜之间就垮下来,之后身体情况就会急转直下。而有些病患的病虽然凶险,生死未卜,但常常能凭借强大的精神力奇迹般地渡过一些难关。李医生见过太多老年人,在生命的末期由于生活质量的下降、抑郁、恐惧,先在心理上被击垮,疾病也就随即越来越猖獗。眼下,虽然萧琦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地回应“挺好的”,但声音听起来比过去虚浮很多,李医生脸上还挂着和往日一样自信而温和的笑容,但内心却十分焦急,他知道老人这次的情况十分不妙,能不能好转出院完全是未知数。
给萧琦奶奶又做了一些检查,李医生起身要走。萧琦忽然站起来,对奶奶说了一句:“奶奶,我去买点吃的去,一会儿回来。”便追随李医生而去。
走出病房不久,萧琦便追上李医生。
“李医生……我能和您谈谈吗?”萧琦的眼中满是紧张,但态度十分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