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姑姑萧茹的劝阻,伯伯萧寒这回没有坚持和母亲争辩,及时住了嘴。
过了一会儿,萧寒才又嘟囔着:“你就别老生气了……回头心脏又不好了……”
“你就盼着我心脏不好呢吧?”奶奶冷冷地说。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妈,我盼着你不好干嘛?我有毛病吗?”萧寒又有些气急败坏。
萧茹赶忙在他身后拉他衣角,同时对老人赔着笑脸:“妈,我哥他没有那个意思,您别多想啦,再好好休息休息吧,过两天就出院啦!”
床头柜上放着一袋不知是谁带来的水果,奶奶费劲儿地转过身,从里面取出一个苹果,塞到萧琦手中。“琦琦,你吃。”奶奶此时好像刻意忽视萧寒和萧茹,神情像一个小孩儿般执拗。
萧琦点头道谢,手里却拿着苹果没有动作,奶奶又催促他快点去洗苹果削皮,萧琦看了看伯伯和姑姑,二人神情虽然有些尴尬,但都没说什么,于是萧琦也转身去洗手间洗苹果。
这个当口儿,适才萧琦在门口迎面撞上的中年妇女又回来了,再次和萧琦打了个照面,中年妇女很客气地向萧琦点点头道:“您好啊!”
被年长的人叫尊称,萧琦有些吃惊,忙询问对方是谁。这时,萧茹笑吟吟地走过来介绍:“这是我们给老太太请的阿姨,又能做护工,出院后也能当保姆。过几天你就上学去了,家里没人照看也不行。”
这样一说,萧琦更为吃惊,这些年来,伯伯和姑姑从未像这样给奶奶请过保姆,自从自己去上大学,奶奶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家。此时他们为何忽然转变?而且,他们目前不都经济上有困境,急着想叫自己卖房分钱吗?萧琦本就不太擅长对人的心理进行深入的挖掘和理解,对这种复杂和反常的表现就更加困惑了。萧茹似乎看出萧琦脸上的疑惑,却也不解释,只是拿过萧琦手中的苹果,去厕所洗了起来,还笑着说:“看你洗个苹果这么半天也没洗,还是姑姑来吧。”
萧茹有时说话本就给人感觉嗲声嗲气,这下更是叫萧琦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皱着眉望着姑姑的笑脸,但他的洞察力有限,实在没法看出这背后有什么隐藏的深意。
“哦,姑姑,谢谢您。”萧琦老老实实地说。
萧茹洗好了苹果,还帮萧琦削好,萧琦受宠若惊地接过苹果,咬下一口,只觉得十分窘迫。大约也看出了气氛的尴尬,萧寒咳嗽了一下,对老人道:“妈,我和萧茹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您好好休息。”
这几句话说得妥帖有礼,语气也比较温和,萧琦奶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伯伯、姑姑,再见……”萧琦态度恭敬地目送他们出门,但萧寒在门口却忽然回头说:“萧琦,你来一下。”
“你叫他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吗?”老人立即警觉地问。
萧寒在门口对萧琦使眼色,示意萧琦配合他,萧琦不愿在此时再得罪伯伯,于是对奶奶说:“奶奶,没事儿,我就去送送伯伯和姑姑,一会儿就回来。”
萧琦准备离开,老人却忽然轻轻捉住萧琦的手。萧琦只感觉一只粗糙而温暖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却又无力地滑下。萧琦望着奶奶,眼中有些难过,其实对他而言,只是离开一小会儿他心中就会无比忐忑不安。此时,任何一次小小的分别都触动着他的心灵,他总怕这次分别后有可能就永远无法见面了。
“奶奶……”萧琦轻轻唤了一声,“我很快就回来……”
萧琦抽回了他的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奶奶好几眼,才转身出门。奶奶就一直倚靠在床边,望着萧琦,蓬乱的银发似乎又比之前少了许多,她的眼中蕴含着和萧琦类似的难过,同样是因这短暂分别而产生的强烈不舍,但老人整体显得更加凄凉,脆弱……后来即使过了十余年,萧琦仍旧忘不了奶奶当时的眼神,那眼神中有一种渴望,是什么渴望呢?萧琦说不清楚。也许是一种对生命的渴望,也许是因为奶奶心中还有强烈的未实现的愿望,但病痛之躯是那么沉重,将灵魂紧紧地锁在医院的病床上,禁锢于那些维持她生命的仪器和管子,使她不得自由。那个时候,萧琦还没法切身体会奶奶当时的痛苦,但他能从奶奶的眼神中感触到一些东西,奶奶当时的眼神令他心碎,之后的十余年,他每次想起那个画面,都忍不住情绪激动,眼泪夺眶而出。
萧琦跟着伯伯和姑姑一直走到医院电梯口,确认离奶奶的病房已有挺远的距离了,萧寒才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咳咳……最近有点感冒……”萧寒咳嗽着。
“哥,你可要注意身体啊,上次在医院就那么倒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萧茹紧张兮兮地说,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夸张。
萧琦在一旁沉默着,不知两人究竟要说什么。
电梯门开了,里面刚好是空的,三人上了电梯,萧寒才开口:“萧琦,我知道你觉得奇怪,我和你姑姑怎么忽然变了?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是吧?”
“不不,我没那么想……”萧琦连忙否认。
“你怎么想都很正常,”萧寒的表情很无所谓,“我承认,我一直对老太太是不够上心,我不怕和你实话实说。只不过有件事你得知道,我们也不愿意看到老太太有什么不好,她毕竟是我们的妈。她有个三长两短……”
萧茹又拉了拉萧寒的衣角,示意他说话注意分寸。
“我就是想说,萧琦,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和你姑姑有很多想法。关于房子的事儿,我的立场不会改变,但是我今天对老太太做的这些不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也有良心,不可能真心盼着自己的妈怎么样对吧?”萧寒说这话时有些激动,嗓音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转眼电梯已到达一楼,他只得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收敛了神情,三人一起先下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