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也许是意识到孟云刚才的话引起了此时的尴尬气氛,孟云旁边的班长躲避着孟云的目光,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班上大部分同学对有人请假本来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尽管在英语课上请假多少有些特别,但此时孟云的话似乎引起了英语老师的怀疑,她站在讲台上,望着孟云,停顿了好几秒没说话。
因而其他同学也都莫名地关注起这件事来,全班竟然进入一种肃静的气氛。
孟云对情况会演变成这样感到很是诧异,她不过是小声说了一句话,不过是一个楚佳桃,大家何以在意成这种程度?不过,也许她首先应该问问自己,不过是一个楚佳桃,她何以在意成这样?她并没有恶意,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全班听见,她没想到自己的嗓音竟然会有这么强的辨识度和穿透力……
孟云并不知道,尽管楚佳桃本不是四处树敌的类型,但上学期她在学校里的表现在很多同学眼中实在太出风头。作文比赛获奖的事已经让她稍稍引起同学们的注意,陈时宇对她的高调表白则让学校里大部分同学听说了“楚佳桃”这个名字,有很多其他年级和班级的人,未曾亲眼目睹那场告白,都想看看楚佳桃到底是何许人也,能让那么多女生憧憬向往的陈时宇用那种当时对她表达爱意。当众告白虽然是种俗套的方法,对很多女孩来说都可能构成强迫感和压力,但如果选择这种方式的人是陈时宇,是一个能让许多女孩感受到骄傲甚至虚荣的帅气男孩的话,情况就会大不一样,很多女孩心底都渴望着能获得这样一次机会,为众人所关注,获得名气,哪怕只是在这校园里,都会令人感到不小的满足。
因而,上学期的事件后,许多人对楚佳桃都抱以审视的态度,有的甚至带一些妒忌和不平,不知不觉间,对楚佳桃怀有隐约敌意的女生变得不只孟云一个,对楚佳桃抱以好奇和关注的人也不少。因而楚佳桃眼下这场小小风波的主角,才一下子引起那么多人关注。
刚升入大一的学生还没有脱离青春期,很容易被一些小事撩动情绪,此时,在表面安静的教室里,许多人内心都起了波澜,有的带一点小小的兴奋,有的则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当然也有的则对楚佳桃隐约有些同情。
“……不管怎么说,回头让楚佳桃同学带假条来吧。对了,让她来办公室找我一下。”英语老师终于开口,她推推自己的眼镜,此时,林语珊她们觉得老师眼镜的反光似乎都透着一丝寒意。
幸而老师没有要她们在课上解释,虽然就算说出实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林语珊她们作为旁人,不确定是不是能将楚佳桃家中的事情随便传播,哪怕楚佳桃曾经说过可以据实以告,林语珊也仍有顾及。敏锐的她已经多少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异样,她能大致估计到其中的一些缘由,因为她高中时和陈慕涵交往后就面临相似的情景:她感觉自己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对自己的流言蜚语,莫名有女生出现要和她结交,她还曾经在放学时被几个女生拦住问话。这些都是因为她突然拥有了一位十分帅气,在学校里异性缘很好的男朋友,而且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似乎都不适合在一起。
构成妒忌最重要的要素不是一个人有多幸运,得到了多少东西,而是在别人眼中这个人和这些幸运与所得的匹配程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和评估。当时,学校里的不少女生觉得身为好学生、乖乖女的林语珊根本不适合与陈慕涵在一起,而此时,人们觉得看起来娇弱胆怯、像个小学生的楚佳桃也不配获得陈时宇的垂青。
当时,林语珊感受到的来自周围的人际压力大抵如此——出了一点小事就会备受关注“”中学时代的林语珊曾经感到十分困扰,因为她是一个喜欢清净的人,讨厌被人过多注意,陈慕涵刚好又有些高调,总通过各种方式让他们的交往人尽皆知,引得她受到不少打扰。不过后来陈慕涵忽然消失,她的生活一下陷入极其平静的状态中,待到他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经过这样的一波三折,起起伏伏,林语珊觉得自己的心渐渐沉淀下来。面对周围人的眼光和评价,她觉得更加淡然。在她看来,感情本来就应该是件私人的事,没有逻辑道理,旁人也无法理解其中纠葛,因而完全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想。但是过去感情一片空白的小桃应该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一向敏感的她不知会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受伤。林语珊知道楚佳桃其实是个很注重个人私隐的人,她有很多东西几乎从不对人提及,或许对别人而言家中有人生病是完全可以对外公开的事,但对小桃而言则不一定,她很可能会觉得不安,她宁可一个人默默经历所有事。
课后,林语珊、陈晓梦、艾琳来到英语老师面前。
“老师……”陈晓梦还是比别人更急躁一些,急着要开口。
英语老师个子很高,她微微低下头看着她们,她总是皱着眉,给人感觉很严肃的样子,她的眼神总是像在怀疑着什么,令人觉得有些紧张。
“楚佳桃同学怎么了?她这几天都没来学校吗?”英语老师问道。
“是生了什么病呢?”
英语老师的这句问话令几个人都有些意外,她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像在关心楚佳桃。她们一直觉得这位老师不近人情,苛刻刁钻,冷酷刻板,总是定下极高的标准,很难通融,说话也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没想到竟然还会关心学生?
不过,说起来……上次英语演讲的事,她本来想给小桃打不及格的,后来还是让她过关了。林语珊想到。
“老师,其实是这样的……小桃家有个人这两天突然生了重病,需要人在医院看护。真的是很突然,情况也挺严重的……”林语珊道出了实情。
“是啊,老师,小桃这几天都在医院呢,她和她妈妈每天都要去。”
“啊,是她爸爸病了吗?”英语老师问道。
这句话问得约莫有些太直接了,显得有些无礼,但她的表情倒是真的在关心楚佳桃家的事。
“不是不是……”林语珊马上解释,“是楚佳桃家的一个阿姨,她在楚佳桃家已经有20年了,就像她家的亲人一样。”
英语老师沉默着,林语珊等人都很紧张,她们担心因为自己一开始说谎,现在英语老师不相信她们的话。
“是吗……好吧,下次直接说就好了。还是让她回来后来办公室找我一下吧。”英语老师终于开口。
林语珊不敢再说为什么她们刚才没有直接说,不过英语老师的反应已经让她松了口气。
也许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刁钻苛刻?林语珊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不过,和她说话还是感觉压力好大,她的目光总像是一直在逼视着你,让你没法在她面前轻易说谎。
对这位英语老师来说,其实她有着自己清晰明确的原则,她认为如果是学生自己生病,病得真不能来上课,那就要开具假条。如果只是一些小问题,那就应该坚持来上课。大部分这些学生的事假对她而言都显得无关紧要,但她一向对家中有人生病的事很理解宽容。
她认为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便是对自己的家人关心,尽管她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么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她有一位瘫痪在床的母亲,她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接着因一场重病下半身瘫痪,每天卧病在床,到如今已经有10年了。她没有结婚,更不会有子女。家中常年雇佣一位阿姨照顾母亲。虽然她家就住在学校分配的教职工家属楼中,但离开家去学校上课对她而言还是一件很艰难的事。虽然在生活上有那位阿姨照顾母亲通常已经足够,但母亲在心灵上还是对女儿更加依赖。母亲因为常年无法下床,情绪有时会很暴躁,有时会在家里大吵大嚷,阿姨面对这种情况也手足无措,有好几次都想辞职离开,她一方面安抚阿姨,给她涨工资,一方面努力陪伴和安抚母亲,只有她有能力让母亲平静下来。有时候,阿姨会告诉她,她来学校上课后,她母亲会一直静静流泪,让人看了又心疼又有些害怕。
其实也有很多很多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的负担太大了,内心非常孤独。她渐渐发展出一种极强的原则性来支撑自己的内心。她每次来学校上课都要背负着许多担忧,每一分钟都会心神不安,每天一有时间,她就会回家看看,不过由于英语在学校的学科分量很重,英语课很多,她又希望自己能从副教授晋升为教授,一方面是为了她心中的追求和自尊,另一方面是是想获得更好的待遇,以便更好地照顾母亲。她那么辛苦地支撑每一天,对于那些无故缺课的学生,一方面她认为这些学生不尊重她的劳动,另一方面,她真的觉得人生很苦,未来有许许多多需要面对的艰难,因而不能轻易在小事上放纵,只有培养起一颗坚强的心,严格要求自己,才能面对未来人生的种种困境。
当然,她的这些事情并没有多少学生知晓,对于给学生留下过分苛刻的印象这件事,她也并不很在意。
她很爱自己的母亲,因为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艰难地扶养她长大,尽管照顾瘫痪的母亲让她的生活变得举步维艰,甚至她至今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也和家庭的负担不无关系。尽管她内心经常觉得很疲劳,但她没有抱怨,因为她爱着自己的母亲,因而觉得再艰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
也正是因此,她对那些对父母孝顺,对家人关心的学生总是很有好感。她听说了这件事后,反而对楚佳桃的印象有所改观。
不过她表面上还是淡淡的,让人摸不清她的想法,她要楚佳桃之后去她办公室找她,也让林语珊等人为楚佳桃捏了一把汗。
不过,到底英语课点名的小小风波是暂时告一段落了,林语珊走出教室后便想赶快和楚佳桃取得联系。她和陈晓梦等人一走出教室,迎面却碰上了刚从厕所走出来的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