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该叫护士了。”林语珊抬眼看看陈时宇的输液瓶。
随即,她便去招呼正在不远处的两个年轻护士,她们刚刚还不时偷偷向陈时宇这边投来目光,两人嘻嘻笑着,掩嘴谈论着什么,不知因为什么而很开心。
本想反戈一击,稍稍压制一下子林语珊的傲气,结果还是被林语珊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在陈时宇心中,林语珊和自己的哥哥一样,尽管他们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但他们都对自己的想法十分笃信,这让很容易动摇、极容易受别人影响的陈时宇在他们面前总有一种自卑感。为什么他们就对自己的判断丝毫不怀疑呢?他们凭什么那么有自信呢?他自己可是经常会审查自己的想法,不时觉得或许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啊。
年轻的护士已经笑眯眯地过来,动作轻柔地将陈时宇手背上的输液针抽出,并嘱咐他明天还要继续来输液。
呼……陈时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他好像终于从牢笼中逃脱的囚徒,但当他终于迎来自由的时候,却忽然失却了等待时的那份冲动,他忽然觉得自己不那么着急要去找小桃了,此时此刻,他更想听听林语珊对他、小桃、萧琦三人关系的见解。
他承认,自己刚刚的确是想要逃避,他既想从林语珊那里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小桃和萧琦之间的事情,又怕听到什么自己不愿接受的内容。
林语珊的确擅长观察人心,和曾智楠的锐利不同,林语珊不强势,也不会给对方施加压力,同样都善于挖掘人的心事,但她采用的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循循善诱地引出对方的想法,最后作出一针见血的判断。
在林语珊看来,尽管从表面上看,陈时宇急切地想要与小桃取得联系,但他其实害怕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拒绝,所以实际上,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勇于面对。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无论是想要见到或联系到小桃都没有那么困难,只是陈时宇的心里隐藏着一道无形的墙。不管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陈时宇忽然发高烧,将手机落在寝室里,对于那些积极探望他的女生,他并没有划出明确的界限。这些都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却被林语珊一一看在眼里——陈时宇或许也感受到自己的感情将面临前所未有的严重危机,因此在积极应对的表象下,其实他一直无意识地闪躲着。
“好吧,我承认,我也是在逃避。”陈时宇穿上自己的大衣,和林语珊一起走出校医院,“啊,我要回一下寝室拿我的手机。”
“我再给小桃拨一个电话?”林语珊扬起自己的手机。
陈时宇咽了口口水,思忖片刻,摇摇头说:“嗯……还是一会儿我自己打吧。”
“语珊,刚才你说的,能继续说说吗?对不起,我刚才就是有点儿急躁……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陈时宇很真诚地道歉并邀请道。
“没问题,不过我以为你急着要去找小桃。”林语珊道。
林语珊说得不急不忙,但那略带轻松的态度却再度刺中陈时宇目前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他是真的很想听听林语珊的想法,并无他意。但这句话让陈时宇觉得林语珊在暗示他不该再单独请除小桃以外的女生吃饭,并且可能在暗示昨天他和韩凌雪、程静妍一起外出的事,却又说得很隐晦——感觉自己正在被林语珊那双冷静观察的眼睛看穿,并不断受到她的暗讽,陈时宇真的有些生气了。
“我真的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要不然……算了。我先回去了。”他声音低沉地说。说罢,陈时宇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林语珊叫道。
陈时宇站住并回头。
“还是我请你吃饭吧。”林语珊的神情有些抱歉,“对不起,因为贸然来看你,我以为我耽误了你太长时间。”
林语珊所言发自真心,她和陈时宇的关系正如小桃和陈慕涵的关系,虽然有过交情,但并不深入,就这样自作主张来看他,她也有些不安。尤其每当她面对陈时宇时,总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觉,把他看成陈慕涵。她一方面莫名地心神动摇,另一方面陈慕涵又是那样容易吃醋,即使是自己的弟弟陈时宇,他也不会放松警惕。因而她并不想单独和陈时宇待太久。可是眼见得陈时宇明显面露不悦,她也意识到可能陈时宇误解了什么。
“不过……咱们一起吃饭的事,不要和陈慕涵说哦。”林语珊拜托同时也是解释。
“啊,我哥哥他很在意吗?”
陈时宇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嗯……他这个人……怎么说呢……”林语珊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向陈时宇形容。
“占有欲强,小心眼?”陈时宇笑道。
“控制欲强,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陈时宇继续补充着。
“还有,嗯……对了!阴阳怪气,喜怒无常?”陈时宇不知为何说得很开心。
“呦,看不出来你对你哥哥这么多意见。”林语珊表面上严肃,心里却觉得很有趣。因为陈时宇所说的陈慕涵的缺点都很准确,甚至概括得比她还要精准。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最了解陈慕涵,应该就是陈时宇了吧。
“不……其实没有啦。随口一说。”陈时宇还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你好些了吗?能吃什么?”林语珊和陈时宇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
“都可以的,随你。”说罢,陈时宇便走进了男生宿舍楼。
随着陈时宇接近自己的寝室,或者说接近自己的手机,他的心情渐渐紧张起来,心开始砰砰跳。想要面对又想要回避,也许什么事也没有,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只不过是一天加一个上午没有联系而已啊,他何必这么惊慌?而且,他已经从林语珊那里得知秦姨的事情,小桃一定是因为这件事而正在承受痛苦,他现在最该考虑的是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才对啊!不过……也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此时的楚佳桃的确正因为秦姨的离世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不过连她自己也未察觉这痛楚在她心中的发酵。正如她所困惑的,她深深地感到难过,却没有哭,不是她不想哭,而是眼泪干涸如沙漠,凝结在心里,却无法流淌。此时她将思念秦姨的悲痛移情于萧琦的奶奶,又因为对萧琦的那份特殊情感,因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帮助萧琦,想要见他,这种冲动让她忘记了自己身为陈时宇女朋友的身份,暂时抛却了她一直在意的道德与责任,进而极力地劝说母亲助萧琦一臂之力。可是眼下,眼中从不揉沙子的曾智楠却要楚佳桃回答一个她一直逃避的,却也极为关键的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萧琦那个男孩子?
“妈妈,不管我是不是喜欢他,我觉得还是应该从您的角度来考虑,这是两回事……”楚佳桃还试着不回答这个问题。
眼下的情形,真好像一个长期受到暧昧煎熬的人正在质问他的情人,你究竟爱不爱我?逼那个总是闪烁其词,转移重点的人说出明确答案,只有是与否,没有第三个答案。
“从我的角度考虑,我不会过多地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在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人身上。”曾智楠摇摇头,“小桃,这个你应该明白的,我的工作很忙,想见我的人很多,我不可能每一个都去见,否则你可能从早到晚都见不到我,我必须有所取舍。萧琦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委托人,他付钱,我做相应的工作,律师并不是慈善家,我也要考虑我的成本。但是,如果萧琦这个人和你有什么瓜葛,那就另当别论了,虽然我一向讨厌卖人情拉关系这套,但是如果他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我也愿意额外花点儿时间在他身上。”曾智楠这番话说得现实而冷酷,却又合情合理,她正在等待女儿的回应,她深深地感觉到女儿是她见过的那么多人中惯于并擅长逃避问题的佼佼者,而她偏偏是追问的专家,此时她们母女俩这样面对面,真让她觉得有些戏剧性。
“萧琦不会成为我的男朋友的,妈妈。”楚佳桃答道,“如果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您就不帮他了吗?”
“没错。”曾智楠点点头。本来她想说“如果你承认喜欢他那么也可以”,但又有点儿不愿费事多言,索性将意思表达得简单明了。
楚佳桃低下头,再次陷入沉思。这一次,她沉思了很久,曾智楠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正在想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等待告白结果的人,有点儿焦急地等待着女儿的回答。终于,楚佳桃抬起头来,薄唇轻启,小声道:“是的……我想……我喜欢他。”
虽然之前已经料到这个结果,但是曾智楠亲耳听到女儿承认时内心还是有一些震动。原来那个叫萧琦的男孩真的是小桃的心上人,可小桃现在却又深陷于另外一段关系中。
“可是……萧琦他……我想他是不会成为我的男朋友的……”楚佳桃接着说,“这样的话,您真的就不会帮他了吗?”
“他为什么不会成为你的男朋友?”曾智楠就像找到纠结成一团的毛线的线头,打算将这个混乱的问题一口气理清。
“因为……我觉得他不喜欢我……”楚佳桃的脸涨红了,她感觉自己已经走进了妈妈设下的圈套,一旦回答了一个问题,就要继续说出心中所有的秘密。
“何以见得?”曾智楠挑起眉毛。
“他根本没有喜欢我的理由。”楚佳桃笃定地说。
是的,他们不过相识半年,她也不过是一直远远遥望着萧琦,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邂逅,轰轰烈烈的浪漫,萧琦只是她心中的一个梦,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她不过是借着排练话剧的巧合,和他有了一点点关联,又因为妈妈的关系成为了能帮上他的忙的人际关系,如果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和爱情有关的东西,那也不过是她单方面的妄想,和萧琦无关。更何况,萧琦身边还一直有那样一个优秀漂亮的女孩陪伴……她又有什么能吸引萧琦的地方呢?她做了什么能让萧琦动心的事情了呢?对她而言,萧琦永远是那艺术馆中高悬殿堂的名画,是辽阔夜空中最远最明亮的那颗星斗,是她渴望探索的未知世界的幻影。她根本连一点点和萧琦在一起的希望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