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琦很少因为一时冲动而去做什么事。他在做大部分事之前都会经过深思熟虑,周密计划。即使在强烈的情绪驱使下,他也会努力控制住自己,不会失控。就像此时,他心里其实多么想冲到姑姑和伯伯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斥他们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明白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但他忍耐住了,为了奶奶。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让姑姑和伯伯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疯狂,如果因此影响到奶奶,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最近的许多事都超出了萧琦的经验范畴,有许多紧急情况叫他来不及思考太久,比如这一次,萧琦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无路可走——奶奶关于修改遗嘱一事尚有不明白之处,心中仍充满犹疑。此事事关重大,老人即使明知或许时日无多,也不愿轻易抉择。由于自己的两个子女一直在身边监视,她又没法与曾律师电话联系,因而希望能亲眼见曾律师一面。一方面是奶奶迫切的希望,另一方面是姑姑伯伯近乎疯狂的压迫,这致使萧琦多少有一些冲动,至少,他还没有充分判断形势就采取了行动。他打电话给楚佳桃而不是曾智楠,这多少有些违反常规,那个时候,他真的觉得如果自己直接给曾律师打电话,一定没有多少希望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曾律师绝不会同意来看奶奶,还有可能因为觉得麻烦而推掉自己的委托。
如果他能预料到在这一通电话后发生的事,也许当时他会选择继续忍耐……
或许萧琦也希望在此时此刻能够有人出现,将他和奶奶从这四面楚歌的艰难处境中解救出来,或许他也因为姑姑和伯伯的压迫而心中涨满了消极的情绪,认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无力化解此时的难题,或许……那身在远方,而他却偷偷思念的女孩对他的心灵构成一种无形的吸引力……或许,因为这一切的因素所致,那一刻他稍稍有些失去理智,将电话打给楚佳桃。他当时没有料到自己的电话会对这个女孩造成那样强大的冲击,面对那女孩的询问,他忍不住将自己的境遇和此时面临的困境向那女孩倾吐,却没料到那女孩和白璐一样,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打算尽自己的全力,甚至牺牲掉什么来帮他度过眼下的难关。
当他终于给楚佳桃打完电话,准备回奶奶身边时,一看时间,才发现他刚才真的说了好久,他有些着急地往回赶,担心奶奶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出事。
同时,他十分惊讶,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和那女孩说了那么多,楚佳桃和自己并非是像李哲、白璐那样彼此了解很深的密友,严格来说,她只是自己在话剧社认识的学妹,以及刚好是自己所委托的律师的女儿,但是,他却有一种奇怪的错觉,觉得她像和自己相知多年的老友。他像是被什么力量煽动似的——过去很少有这样的状态——希望能向她倾吐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感觉有点儿荒谬,和她聊天时,他不知不觉地忘记了时间,一向很少透露自己的事,也不愿他人过多询问的他,面对那个女孩时却像被打开了一个心灵的阀门,内心深藏的心事源源不绝地流淌而出。对此,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肯定……
正当他往病房走时,迎面碰上了奶奶隔壁病房的小女孩——昨夜不知是否是巧合,因为她和姑姑在门口对话,萧琦才得以知晓姑姑就在门外。这个女孩名叫嘉嘉,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而入院治疗,她一直对萧琦颇有好感,每次见到他后总会亲热地上前抱住他,叫他“大哥哥”。
这次,她一如既往地奔向前,投入萧琦的怀中。
“大哥哥……”她亲昵地叫着,像只撒娇的小猫。
萧琦轻轻拍拍她的头,柔声道:“嘉嘉,你不要总是跑,说过很多次了。”
萧琦有着一个和外表很难搭调协调的特性——他很喜欢小女孩,同时也很受小女孩的欢迎。每每和小女孩相处时,他的心中总会有一种轻松、温暖、被治愈的感觉。平时因为过度紧张而身体紧绷、总是板着一张脸的他,每次面对小女孩时脸上都会扬起笑容,这不仅令认识他的人大跌眼镜,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惊讶。他对小女孩有一种天然的好感,相对的,他对那些看起来成熟性感的女生有些应付不来,和她们相处总觉得很有压力——她们总喜欢给萧琦施加一些自己的影响,希望萧琦能受她们的掌控。而当那些年纪很小,看起来单纯可爱的小女孩用天真无邪的双眼看着他时,萧琦觉得自己可以用轻松的心态与她们相处,并可以给予她们保护,支持,这带给萧琦一种满足感,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存活着一个有着极强的自尊心的大男人,他不愿陷于被动,更不愿被女人驱使。
这个叫“嘉嘉”的小妹妹,她瘦小的身躯、大而朦胧的双眼,更是叫他不由得想起那个刚刚和他通过电话的女孩……和楚佳桃相处之所以舒服,他之所以能放松地讲出许多心事,大概正是因为楚佳桃看起来很像一个小女孩吧。
不过,从性格上说,嘉嘉的个性其实更像白璐,她古灵精怪,时而活泼热情,时而冷静沉稳,整体透露出一种这个年龄的孩子没有的早熟。她和白璐起初关系恶劣,两人一见面就吵架,但很快便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相谈甚欢看起来亲如姐妹。
但萧琦有所不知,白璐和嘉嘉约好,在白璐不在的时候,嘉嘉会帮忙照看萧琦和他的奶奶。不过名为照看,白璐当然知道自身也有疾病的嘉嘉不可能做什么实质工作,她只是拜托她关注萧琦和他奶奶的情况——这本也是嘉嘉喜欢做的。嘉嘉曾经向萧琦告白,年仅6岁的她当然不会被萧琦接受,但在她小小的心灵中,却觉得自己是认认真真地喜欢萧琦,为此,即使和自己的情敌——那个大姐姐白璐——合作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们两人都是被萧琦拒绝的对象。
嘉嘉相信,萧琦有一天会需要她。
昨晚嘉嘉就印证了这一点。昨天她半夜起来上厕所,忽闻门外有动静,一向好奇的她轻轻推开门,便看到一个化着浓妆,留着菜花头的女人欠着脚往萧琦奶奶的病房里看。白璐曾经对嘉嘉讲过萧琦家的情况,她虽然不知道昨天晚上萧琦的姑姑——那个无论衣着还是神态举止都令人有些厌恶的老太太——鬼鬼祟祟地在萧琦奶奶的房门前做什么,但嘉嘉觉得一定没有好事,从白璐口中,嘉嘉已经得知萧琦的姑姑和伯伯都在为难萧琦,在嘉嘉心中,他们即是两个坏人。
于是,她果断地和那女人打了招呼,试图引起萧琦的注意。
今天早上,嘉嘉又将这几日萧琦姑姑、伯伯的举动向白璐转达。
此时,她小声对萧琦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帮你一直看着呢,他们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哦。”
萧琦很感激嘉嘉,同时也觉得有些心疼,他拍拍嘉嘉的头,柔声道:“辛苦了,嘉嘉。你不要这么费心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两人正在病房门口谈着,奶奶的病房门开了。走出来的是姑姑和伯伯,两人都穿着大衣,戴着帽子围巾,像是要准备离开。
“刚才干嘛去了?去了那么久,一直在等你呢。”萧寒粗声粗气地抱怨道,因为没有休息好,过度疲劳,他的情绪有点儿暴躁。
“我和你伯伯先走了,改天再来看老太太,你好好在这里看着你奶奶吧。”萧茹说这话时显得很不情愿,边说边充满怨念地看向萧寒。
萧琦倍感意外的同时,也认为他们早该如此——他们留守在这里对他们而言不仅毫无意义,还让所有人都不得休息。萧琦认为他们做出离开的决定主要源于伯伯的意见,他看起来真的很累,而且从姑姑和伯伯两人的状态看,他们脸颊微红,似乎刚由某种激动的状态稍稍平息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紧绷,很像刚刚有过一场争执。
“我去打了个电话……给我女朋友。”萧琦答。
“都什么时候了,别总想着打情骂俏的。等你多久了?我和你姑姑岁数都不小了,可受不了这种累!”伯伯训斥着萧琦。
萧寒的话令萧琦觉得十分好笑,就好像他们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看护着奶奶,而自己则是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和女朋友卿卿我我的不懂事的孩子,就好像他们彻夜在这里留守的理由真的是担心奶奶的健康状况。
萧琦通过和姑姑伯伯为数不多的几次交往发现,他们似乎总有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思维,他们的逻辑是混乱的,对事物的认知常常令萧琦感到吃惊。萧琦常常不知有些话他们究竟是故意那样说,还是真的有那样的想法。为什么总是连基本的事实也不承认?萧琦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拥有读心术,这样他就能知道姑姑和伯伯脑海中的逻辑究竟是怎样的了。
不过,他总归松了口气。看着姑姑和伯伯下楼,身影渐渐远去,萧琦觉得昨日就像一场梦。他的心就像震颤的蝶翼,片刻不得安宁。
“萧琦哥哥,你刚才是给白璐姐姐打电话去了吗?”萧琦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娇嫩的童声。
“嗯……”萧琦才发现嘉嘉从刚刚到现在一直站在一边,她听到了自己和姑姑、伯伯的对话。
“不是……”萧琦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如果不是今天这种特殊情况,他被姑姑盯得那样紧,他也很难说出半句谎话。“嘉嘉,白璐姐姐不是我的女朋友。”
嘉嘉眨着她的大眼睛,似乎在研究着萧琦的表情。
“那……萧琦哥哥,你现在有别的女朋友了?”
“没有,我是骗他们的。”
“为什么要骗他们?”
“因为……”萧琦不知道白璐究竟和这女孩说了多少,尽管他知道这孩子对他是善意的,但他仍旧担心她会将自己找曾律师的事情不小心泄露出去,因而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没关系哦萧琦哥哥,我也经常说谎,我知道有时候一个人说谎话,其实目的是善意的。不过我有时候说谎骗我爸爸是为了能出去玩。”嘉嘉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愉悦。瞒着父母偷偷出去玩的经历对她而言一定是快乐的吧,萧琦想。
“嗯……不过还是少这样为好。这样比较危险,你现在应该安心养病。”萧琦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我是说,其实萧琦哥哥和他们说谎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坏人!”嘉嘉得意地笑着。“昨晚,那个女人就想偷听你们的谈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