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嘉嘉这样说,萧琦很是惊讶,他正想继续追问嘉嘉目前都知道些什么,嘉嘉的父亲就出现了,他的脚步急促,心情看起来有些不好。
“嘉嘉,你怎么又缠着人家,快,回房休息!”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将嘉嘉拉回房间,嘉嘉挣扎着,像一只不慎落入陷阱的小兽。萧琦虽然很想帮她说两句话,可是门马上就关上了,而他也有更为要紧的事,便是赶快回房间看看奶奶怎么样。
萧琦轻轻走进病房,见奶奶醒着,稍稍松了口气,他赶忙来到奶奶床前蹲下。
“奶奶,您感觉怎么样?”刚刚从紧张的状态中缓和,萧琦还有些不适应,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老人试图起身,萧琦忙扶着,将老人慢慢托起,小心地扶她坐好。萧琦奶奶坐定后,微微喘了一会儿。令萧琦欣慰的是,奶奶的精神看起来还好,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奶奶的病情似乎有好转,原本浑浊的双眼此时显得有了些光彩。
萧琦马上想到,既然姑姑和伯伯已经走了,如果奶奶愿意和曾律师直接电话联系,那就不必让曾律师特地跑一趟了,事情会变得好办许多。
“我感觉好多了。”萧琦奶奶点点头。
这和平时的习惯性答复不同,奶奶看起来是真的好多了,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这对萧琦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奶奶真的能就这样越来越好,直到好起来,那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他心中暗自祈祷着,为此时这可喜的变化感激着上苍。过去他并不太相信鬼神的,即使是现在,他对神明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但是他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奶奶一生为善,他相信奶奶应该能获得好报,就算每个人最终都要走,也不是现在,不是因为被自己的子女逼迫烦扰而不堪忍受。即使他不能肯定是否真的有神,但他的确能在冥冥中感受到一种力量,每每在关键时刻给予他帮助。如果这种力量在现实中寻觅踪迹的话,李医生、白璐、李哲、隔壁的嘉嘉,还有曾律师、小桃……他们都应该是这种力量的体现吧!
萧琦的心头感到一阵明朗,接近正午的阳光刚好透进窗子,好似迎接胜利的光辉,萧琦看到了希望。对他而言,能得到多少遗产始终不是最重要的,奶奶的身体好转是他唯一的期望,在向这个期望努力的过程中,萧琦觉得自己体验到许多过去从未想到过的东西。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听闻奶奶生病,大半夜从学校寝室出发,乘着夜里的飞机赶回家乡,他想到白璐瞒着她父亲偷偷从国外回来,帮自己照顾奶奶的点点滴滴,他想到自己一个人赴广海市找曾律师,想到自己在广海市的地铁站偶遇小桃……那瞬间的怦然心动,那紧张伴随着的义无反顾,如今好像都随着这照进房间里的灿烂阳光渐渐随风逝去……萧琦觉得自己真正经历了人生的历练,虽然感觉肩头比过去更加沉甸甸,但同时也比过去更加能够承担,他长大了,在经历了那些他不愿经历,却又不得不经历的事情后,他毫无意外地变得成熟了。
只是,此时并不是能全然放松的时刻,萧琦还隐约觉得有点儿异样,经历了姑姑、伯伯的那一番折腾,奶奶不但没有病情恶化,反而说自己好多了,这种转变似乎有些不合常理。萧琦看看奶奶,她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真的看起来容光焕发,可是这些毕竟都是表面的现象,奶奶的病情真的有好转吗?为了确认这一点,萧琦决定去找李医生来看看。
可是老人此时抓着萧琦的手,有些抱歉地看着他,颤巍巍地说:“琦琦,学校好多天没去了,你什么时候去上学啊?”
萧琦也回握住奶奶,微笑道:“奶奶,您什么时候好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那怎么行……”老人皱着眉头直摇头。“我已经耽误你太多了,你尽快回学校上课去吧。我估计我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如果奶奶能出院,萧琦当然会觉得高兴,但是奶奶的病情真的已经好转到这种地步了吗?这似乎有些反常,萧琦反而忽然觉得后脊背发凉,心头不安起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赶快叫李医生来看看奶奶吧。
“奶奶,和您商量一件事……”萧琦说接下来的话之前,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确认门外没人后,将门锁好,回到奶奶身边接着说道:“既然姑姑和伯伯回去了,咱们就和曾律师电话联系好吗?这样她就不必来这一趟了。您先和她通话,如果通过话后还是有疑问再叫她过来,您看怎样?”
老人点点头。
“嗯!那我先叫李医生来一趟……”说着,萧琦就要起身出门。
老人忽然抓住萧琦的手,这一次她捉得很紧。萧琦马上回头,奶奶拉着他,恳切地看着他,她的眼神此时很像一个孩子,透着一种依赖感与哀求。萧琦这几日常常看到奶奶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但这一次,她的情绪显得尤为强烈。竟给他一种……萧琦不愿再想下去。
“琦琦,再等一会儿,再陪奶奶呆一会儿……”老人痴痴地望着她的孙子。
“好……”萧琦当然马上回到奶奶身边蹲下。
无言,祖孙俩在温暖阳光的包围下,相互拉着手,静静地体验当下的时刻,那时,他们心中都有同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时间停滞,就停在这一秒……岁月不再催人老去,疾病不再将人的生命带走,相依为命的人能够永远相伴,不会再面对生离死别的巨大创痛……
生与死之间隔着一道宽阔而看不到尽头的长长河流,河水时而湍急,时而平静,有时看似很深,其实却很浅,掉进河中的人也还可能上来,有时看起来很浅,其实却深不见底,只要稍稍向前走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站在河两岸的人们无法看到彼此,只能用心灵遥寄思念,但即使是这种心灵的力量,也茫茫渺然看不到踪迹,只有一种深刻的、沉淀在灵魂深处的思念,即使在记忆已经忘却的时候,仍旧在生命中沉浮。那个时候,握着奶奶的手,萧琦好像忽然看到了一条长长的河流,无数儿时和奶奶在一起的回忆一点点浮现,此时,无言已经代表了一切,他们即是一语不发,却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灵。
可是,这份安宁忽然被一阵喧闹声打破,只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玻璃碰撞声,医生匆忙地赶来……
阳光的背后隐藏着阴影,阴影的另一面又映衬着阳光。
此时,白璐正在距离萧琦几千公里的大洋彼岸,临近傍晚,她刚刚下课。她在外国所修的专业是文学,英语水平出众,自身又在文学上相当有天分的白璐学起这门专业来得心应手。困扰她的始终不是考试,而是她那颗浮躁不安的心,她的人虽在,但心一直不在这里,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想飞回祖国,回到自己心爱的男孩身边。她十分怀念不久前在医院陪照顾萧琦奶奶的那段时光,虽然每天都很疲劳,虽然萧琦对她的态度基本上是拒绝的,但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仍旧觉得很幸福……此时,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走在环境优美的小径上,周围错落的是漂亮精致的校舍,两旁矗立的是高大优雅的梧桐,帅气的外国小伙子迎面走来,许多都友好而热情地向白璐打招呼,向她投来满怀好感的眼光。在白璐的外国同学看来,这位来自东方的姑娘不仅相貌美丽,头脑还十分聪慧,开朗大方,毫不拘谨,实在是个完美的存在。但这一切在白璐眼中都显得了然无味,她时时刻刻看着手机,计算着她和萧琦之间的时差,盼望着他的每一条信息,期待着和他的每一次联络。
上学期白璐为了提前回国找萧琦而向学校告假,理由是家中老人生病要回国看望,本没有抱多大希望,但没想到学校竟然批假了。可是白璐的假请得太久,就算加上圣诞节,她仍旧缺了许多课,学校甚至对白璐提出了警告,下半学期白璐必须老老实实地修完全部课程,不能再凭借一己冲动跑回国内了。但是,关于自己是否会因为出勤率太低而被学校遣送回国,白璐表现得满不在乎,她本来就不想来外国留学,如果不是父亲不顾自己的想法强行将她送来,说不定她现在仍旧和萧琦甜蜜地交往。她甚至幻想自己真的因为出勤率太低而被遣送回去,这样自己就可以一直陪在萧琦身边了。当然,幻想归幻想,如果她真的这么做,父亲一定会对萧琦产生更多成见,所以此时尽管她满心躁动,却仍旧要尽量克制住自己。
现在,她多了一个能够了解萧琦近况的途径,便是和住在萧琦奶奶隔壁病房的小女孩嘉嘉联系。嘉嘉由于长期住院,几乎随时都很空闲,除了她睡觉时,给她发信息她都会秒回,因此白璐可以通过嘉嘉了解到许多萧琦的即时动态,这比直接和萧琦联络更为方便。几个小时前,嘉嘉刚刚给她发了一段话,简述了这两天萧琦的姑姑、伯伯在医院监视萧琦奶奶的情况,白璐有些担心,但接下来给嘉嘉回复信息,她那边却很久没有了下文。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小时,白璐上床睡觉前再度和嘉嘉联系,却仍旧没有回音。
由于嘉嘉平日总是表现得很活泼、很有精神,也常常不穿病号服,白璐有时几乎忘了嘉嘉其实是一个病人。如果换作别人,几个小时不回信息也很平常,但如果是平日就百无聊赖,一有信息几乎瞬间回复的嘉嘉,这就显得有些不寻常。
于是,白璐决定直接联系萧琦,这样既能了解他这两天的情况,也能顺便问问嘉嘉的事情。
白璐先小心翼翼地给萧琦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并不是这样的,即使是上学期,她由于出国交换向萧琦提出了所谓的“分手”,她也经常比较随意地和萧琦联络,甚至一时兴起就给他打一通电话。但这次回国后,她清楚地察觉到萧琦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再加上萧琦奶奶生病怕被打扰,白璐在联系萧琦这件事上变得十分谨慎。
这一次,换作萧琦飞快地回复了信息。
那天下午——对于白璐而言是晚上——嘉嘉的病情忽然恶化,经由医生抢救,总算捡回一条命来,但此时仍旧处在昏迷状态。
看到萧琦发来的内容,白璐不由得握紧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