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被发现在家门口晕倒,现在在医院。不过已经没事了。你哥哥也在。你过来一下吧。”对方淡然地说。
“好……好……”赵顺全战战兢兢地应着。
“在县城医院。”对方补充道。“来交一下医药费。”
“好……好……”赵顺全脑子很乱,有些理不清头绪。他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所言的真实性。
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倒是一个事实,可为什么是公安局给自己打电话而不是医院呢?
“……能问一下您怎么知道我电话的吗?”赵顺全斗着胆子问,对方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本身就叫人生疑。
对方沉默了片刻,答道:“你先来医院吧,到了后去急诊大厅。”说罢,便将电话挂断了。
原来,是林语珊收到楚佳桃的短信后内心焦急,报了警。她向警察提供了秦姨老家的地址和赵顺全的名字,这些都是楚佳桃在短信中告诉她的。
接到报警后,警察联系了当地县城公安局,当地公安局立即派出警力去往秦姨的老家。到了那里,不见林语珊报警时所说的母女俩,倒见到一位倒在地上的老人。警察忙上前检查,尚有气息,当即决定马上送县城医院抢救。另一批警察冲进屋内,只见一个男人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看样子神志有些失常。因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故而将赵顺安也一并带走。
赵顺全赶到医院,四处寻找,跌跌撞撞地拉住一个穿白大褂的路过的医生或护士,急促地询问急诊大厅的位置。
“那边。”白大褂指道。
赵顺全连奔带跑,他忽然感觉此刻的情景好像曾发生过——像一场轮回。只是不知这轮回是源于他灵魂的过往,还是来自于他母亲的过去——母亲也经常像这样赶到医院寻找或是与人打架受伤、或是醉酒晕倒的父亲。
此时,他仿佛与母亲的身份重叠了。
沿着白大褂所指的方向走,还是不见急诊大厅。沿途,有手里拿着各种不知是什么单子,行色匆匆地迎面走来的人、有坐在轮椅上,穿得厚厚的,由别人推过来的人、有躺在床上,挂着输液瓶,由护士推着,看起来已经不省人事的人。这些人、这些情景,这种令人焦虑不已的氛围,不久前每天都围绕着赵顺全——母亲住院的时候,他在这些人中穿梭,明明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却又像孤立于他们之外——现在,这种孤立感更加清晰了,赵顺全甚至有一种灵魂脱离肉体的抽离,他感到巨大的孤独,这孤独感像浪潮,不留情面地向他激来,他忽然又产生了退却之心。就此停住,离开,再也不回来,离这个只会给人增添负担的家庭远远的。
他太害怕了,甚至双脚都在发软,差点跌倒在地。他不是害怕父亲有三长两短,而是害怕等待着他的毫无希望的未来。
可是,忽然,急诊室三个大字就赫然呈现在他眼前。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躺在离门口很近的一张床上,一个陌生男人站在父亲床边。
哥哥不在这里。
已经到了这里,似乎已经很难退却。他硬着头皮上前,来到父亲身旁,发现父亲正睡着。父亲身旁的那个陌生男人马上询问道:“你是赵顺全?”
“我是。”赵顺全谨慎地说。
“你父亲现在没事了,你哥哥在我们局里,有人陪着他。”对方的态度很温和,他并非刚才在电话里和赵顺全联系的警察,与那个人相比,这个人要耐心许多。
赵顺全欲问他什么,他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一会儿我再回答你。你先把费用交一下吧!刚才老人送过来的挂号和治疗费是我垫的,一共……”
对方所报的费用数字有零有整,赵顺全隐约有些不舒服。并不是他觉得这笔费用应该由对方承担,只是还没说几句就这样提到钱的事……先还钱才能告诉他父亲和哥哥的情况,这不免有些太直接了吧。
他有些不情愿地去附近提款机取钱,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响。
将卡插入提款机内,因为心乱如麻,甚至还输错了一次密码。终于进入了界面,猛地抬头,赵顺全忽然“啊”地一声。
他怀疑自己插错了卡,卡上的余额分明比他印象中多了好几个零。
他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帮助他的人就是曾智楠。不知这钱是她之前打进来的还是刚刚,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对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构成莫大的讽刺。
曾智楠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钱能更好地帮助到秦姨的丈夫和他的两个儿子。她曾经天真地想过和他们好好谈谈,期望能找到他们内心的症结,从根源上解决积存已久的问题。可正像她实际的体验一样,她发现自己的行为放到现实中,不仅不是慈悲的,还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伤害。
曾智楠认为,他们根源的症结可能是贫穷,但又如何解释没有被这贫穷束缚住的、一直傲然面对命运的秦姨呢?曾智楠仍旧愿意相信,一个人的命运不是天注定的,而是源于自身的选择,可是又怎样解释那仿佛隔着银河的巨大的人和人之间的鸿沟呢?
曾智楠知道,这笔钱不能解决本质问题,或许,没有谁能一下子就解决本质问题,因为那本质上是别人的问题,旁人本来就无从插手的。或许这笔钱很快就会被挥霍掉,但她还是愿意选择相信赵顺全,或者不如说,是相信秦姨的孩子。
在登上去往萧琦家乡的火车前,曾智楠在县城的银行将5万元转给了赵顺全。赵顺全曾经偷走又还回来的钱包里只有400元,或许赵顺全会因此知道曾智楠并不在乎丢失400元,或许他会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贫富差距,可是……这又怎样呢?
除了给钱,曾智楠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