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小桃看见这一幕,她会怎么想?
春日晚风凉,林语珊觉得周身发寒,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宿舍楼前的路灯那么晃眼,陈时宇就背着那个女孩走入前方的光中……
他在做什么?林语珊紧皱着眉,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这一幕让林语珊对陈时宇的感情产生了怀疑,她不由得想起当初陈时宇对小桃告白时的情景,也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高调的方式……林语珊怀疑这种方式,认为这不过是演戏而已。若不是她目睹了陈时宇后来对小桃的态度,她也会怀疑陈时宇对小桃的感情。因为……越是高调的表现,感情越是容易破碎。这说明一个人,或是双方都需要借助什么方式证明什么。那些胸有成竹的爱情,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证明。
越是要对方说“我爱你”,越是不相信对方爱自己。反过来,越是使劲儿表达“我爱你”的人,未必那么爱对方。这是林语珊对爱情的理解。她自我感觉很老成,对感情的理解很透彻,至少比陈时宇和小桃都要透彻,但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呢?至今为止,她也只谈过一次恋爱,可是这次恋爱对她而言,却比别人的10次、20次都要让她快速成长,那个人可以以一当十,和他在一起一天,就相当于别人交往的三年……
这样当然想有些夸张,但林语珊确实很想他。她正在试着和他保持距离,让自己尽可能地不去想他,趁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找回自我。可她越是这样自我克制,越是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突然思念满溢。她知道她爱他,爱得不可救药,爱到她必须要努力装得更冷漠,才能稍稍控制自己不陷得太深。
林语珊决心在更多事上找回自我,因此她决定暂时先放下别人的事,不去管小桃和陈时宇的关系——过去她管得太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可是,她自己又有什么呢?林语珊忽然茫然了。别人都觉得她喜欢文学,酷爱读书,没错,她的确一有时间就会读书、写作。可是她却越来越难从这些事上感受到意义。过去,读书和写作都能让她补充能量,自我疗愈,可近来,她觉得很多事做起来都没有意义:这些事都变透明了,她只是从某种透明的事物中穿过,不会获得任何东西。这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感觉,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这种感觉十分痛苦,但林语珊不仅不知道能和谁说,而且连如何表达都还不清楚。
她只盼着时间能让这种空落落的感觉逝去,她不必做什么,内心的某种空洞就能自动疗愈。
此时,楚佳桃非但不觉得内心空洞,反而觉得心口被许许多多强烈的情绪填满,这些情绪有她自己的,也有萧琦的。萧琦在他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他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胸口,和她内心的悲切发生着共振。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非常非常悲伤,但是却有种清凉的感觉从心口滋生,渐渐散开。楚佳桃并没觉得自己是在安慰萧琦,反而觉得是萧琦把自己安慰了。
这是她头一次敢于敞开心扉去面对别人的情绪。
她和萧琦,实际只相识了一个学期,可是就在这短短的半年中,楚佳桃一直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吸引力,不仅仅是她被萧琦吸引这么简单,更像是她坐上了一趟列车,沿着某个既定的轨道通往某个方向。是的,认识萧琦以后,楚佳桃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和他的相遇是一种命运。
楚佳桃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感觉到自己的强大,她不再是一个爱哭的小妹妹、懦弱而爱逃避的小女生,她变成了一个能给别人支持的人,别人需要她,她也能成为别人的依靠了。这种感觉让她焕然新生,她甚至觉得,也许她和萧琦的相遇,就是为了这一刻。
楚佳桃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一辆列车,这辆列车正缓缓地向她驶来,缓缓地停下,车门正停在她面前,缓缓地打开。
可是,当她正要踏上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楚佳桃一回头,看到的却是陈时宇的面容。
楚佳桃睁开眼,回到现实。就在刚刚,她经历了虚幻和现实间的一次短暂旅程,尽管只是短短数秒,但她的心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楚佳桃轻轻松开了萧琦,用手拨开萧琦的头发——他这些天忙着照顾奶奶,没时间剪发,刘海已经很长了,他低头时便能挡住他的眼睛。
这个动作,也让室内的少许光线触及萧琦的瞳孔,他也在一瞬间更加回到了现实中。他仍旧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仿佛这疼痛不是来自他的心灵,而是肉体,但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够了,他不能再依赖身边这个小女孩的怀抱和体温了。
人,终究是孤独的。如果长久地依赖一个人,一部分自我就会和对方融合,这部分自我就会和对方共生,两个人一起活着,待那个人离开,自己那部分自我就会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而死,依赖的越深,自我死去得越多——这种死亡,不是肉体的消亡,也不是不能复生,但往往代价沉重。如果不能在另一个人离开前意识到这一点,收回一部分自我,努力地独立生活,那么就势必会经受刻骨铭心的痛,恢复的过程,犹如浴火重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那滚滚烈火中成功存活。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他的心已经死了,随着那个离开的人一起死亡。
萧琦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那么刻意地保持着独立,和人保持着距离。因为他没有多少自我可以再交付了,他的大部分自我都依赖着奶奶,反过来,奶奶也依赖着他,他们相依为命,奶奶的离去,让他的世界天崩地裂。此时,他的确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是……
萧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努力地感觉自己还活着。他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依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