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议已定,当下众人开始分起财货来。其中战马有四十五匹,于旺老实不客气的领了一幅铁甲,又选了一匹全身毛色油亮乌黑,四蹄边上有一圈白毛,颇为神骏的战马。
王力则选了一匹全身枣红,马齿尚少的战马,他骑兵出身,对马匹颇为爱惜。他一边轻拍着马头,一边又在马脖子上,不时伸手给马儿扰痒痒。马通人性,人对马儿好,马自然也感激,这马头不时伸头过来亲昵的摩擦王力的脸,低低的轻嘶着。
“嘎嘎!”王力得意的笑道:“奶奶的!要是早有这战马,早前说什么也要在庄前和狗鞑子杀个七进八出的!也让他们尝尝我大明骑兵的厉害!这养马果然还是狗鞑子在行,我大明怎么就养不出这样神骏的好马呢?”
说着,他眼珠一转,又取笑起于旺来:“旺哥儿人如黑炭,选的马也是黑炭,这可是绝了!你们二者,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啦!”
此时大仇得报,于旺心情也颇为放松,故作神秘道:“王兄这可就走了眼啦!我这马啊,千里马也!马经上有记载,此马名曰:乌云盖雪!想当年,西楚霸王纵横天下,骑的是什么马?乌骓马!也就是我手中这匹马的前辈!呵呵呵。”
此时那匹黑马颇为配合的长嘶了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鬃毛飞扬,颇有英姿。王力目瞪口呆:“还有这么一说?不行,不行,我说旺哥儿,咱们打个商量罢?不如······”
“你想换马罢?”于旺语重心长的对王力道:“为了你好,还是不要换了罢!虽然当年西楚霸王骑着乌骓马纵横天下,但结局不太好!岂不闻垓下歌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所以说,这乌骓马只有我这种破家不祥之人骑得!你就算了罢!”
在旁的李舒则是惊奇的看着于旺,这于旺平时除了有热血慷慨的豪气,剩下的便是不学无术。什么时候能振振有词的随时说出一历史典故呢?让我李舒也说不出啊,难道平时的他是真人不露相?
分了马之后,又是分银子。这次收缴的银子有一千五百多俩,当下四人平均分了三百五十俩,剩下的一百多俩零头则是给了梅仁信。梅仁信欣喜若狂,点头哈腰的,在一边伺候的更勤快。当然,这些银子都是鞑子从各地掠获所得,除了散碎银子及铜钱外,很多还是大锭的民银及官银,面均有铭文戳记,到时要花费出去,还要做一番手脚。
接下来就分战功首级了,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兄弟,谁多谁少都一样。但是于旺沉吟着道:“这首级里,送一级给梅仁信罢!让他空手回去,须脸上不好看!虽然这次梅仁信没有战功,但是血性还是有的,总算是挺到了最后!也算是难得!剩下的,咱们回去后,我意欲再拿出一半分给那孙忠明。”
这下子,王力不乐意了,嚷嚷道:“送给梅仁信一级首级,那倒也罢了!可是庄里那些狗官兵见到鞑子是望风而逃,祸害百姓倒是有一手!眼下坐在庄里吃吃喝喝,凭什么首级要分给他们?”
“王兄!”于旺冷静的道:“你说的没错!但眼下大明是什么世道?我们这一从军,不管怎么样,这孙忠明肯定会是我们上官,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为了避免以后他从中作梗,这次就按我说的办!而且我们这次不光送出首级,以后有了战功财货,层层面面,上上下下,还要大送特送!”
“哇呀呀!”王力转着圈,大吼道:“真真气煞我也!这些狗东西!自己无能也就罢了,凭啥坐享其成?”
“王兄!”于旺凝视着王力,沉声道:“眼下,包括以后,咱们送出财货战功,这没什么!这个世道,不这样做,如何立身?袁督师一世英豪,可是不懂的左右逢源,上下奉承,可谓孤臣!可孤臣的下场如何?覆辙在前,我于旺从来不想,也不会这样做!但我们会打出自己一片天地,请相信我!”
听到于旺提到袁督师,王力不出声了,只是抖动着脸皮,捏紧了拳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舒则是再次仔细的打量着于旺,口中道:“大家都听旺哥儿的罢!只要兄弟齐心,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马老六则是一脸的粗豪无所谓:“****鸟!只要兄弟们在一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死也痛快!银子这玩意儿,左手进,右手出,来得快,去的也快!我马老六也从来不放在心上!战功么,分给那些人渣,也没什么!但是如果以后他们要是想坑害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人,则要问我手中的刀子答应不答应!”
在旁观言察色的梅仁信看到他们兄弟抱团,羡慕不已,自己又分到了一首级,更是感激涕零,他嗫嚅着道:“于好汉!各位哥哥!我,我想以后跟着你们走,行不行?”
“嘎嘎嘎!”王力这直爽汉子,除了有点小心眼,郁闷来的快,去的也快,闻言狂笑道:“梅仁信啊梅仁信!不是哥哥不愿意带你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而是你名字取的不好哇!没人性!哥哥要是带上你,这以后万一你在背后捅刀子,这防的了初一,防不了十五哇!不行,万万不行!”
“呵呵!”梅仁信尴尬的笑道:“这个姓名是爹妈给的,我也没办法呵,这个,这个······”
“嘎嘎嘎!哥哥教你个乖!赶紧去找家姓‘有’的人家,提了礼物去拜个干爹,把自己的姓改了罢,从此以后就叫‘有人性’,这不就妥了?嘎嘎嘎!”
“拜干爹?”梅仁信苦思冥想:“这倒好办,可是百家姓里有姓‘有’的吗?没有哇!对了,似乎有姓‘尤’的,可是这种少数姓,在周边几十里地,没有这样的人家哇!咋整?······”
不说梅仁信在心里的苦恼,此时天已经透亮,大伙儿纷纷把财货束缚在马匹上,打马扬鞭,一路尘土滚滚,直往下码头庄而去。并且,这样迎风快马驰骋,一路上稀疏的树木纷纷倒退,眼界中俱都是广袤苍凉的大地,骑到兴处,各人纷纷呼喝鬼叫,只觉心中快美难言,胸中块垒尽去。
但这却给下码头庄带来了误会,看到远处尘土大张,又杂和着鬼叫,可不是昨天那鞑子来时的情景?顿时,土墙上破锣急急响起,夹杂着乡勇的凄厉喊叫:“不好啦!不好啦!狗鞑子又来了!”
一时警讯大作,庄里的甲首急急去找官兵,而喧闹了一夜,酒足饭饱的官兵们大部分在呼呼大睡,那孙忠明更是推都推不醒。有少数几个清醒的,听闻鞑子进犯,脸如土色,两腿如筛糠般的颤抖,说什么也不肯上土墙去守卫!
正在甲首呼天抢地,六神无主,没个主意的时候,还好警讯解除了。原来是于旺一众得胜归来,甲首长舒了口气,“呸!”他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喜洋洋的赶紧出去迎接。
这下子,下码头庄轰动了,家家户户的百姓都涌了出来,其中有些百姓羡慕的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于旺一众,口中叫喊着:“威武!好汉!真真是好汉!不亏是我下码头庄的好儿郎!”
更多的是很多妇女看到挂在马鞍上的鞑子首级,哭喊着,尖叫着,扑过去,手里狠命的抓挠,全然不顾那狰狞可怕,血淋淋的人头,继而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痛哭。不用说,这些妇女都是家里有亲人在昨天遇害了。
于旺一众则是双手频频抱拳示意,赶将着大批战马只往家里而去,而马队里那些空余的马匹背上,则是堆放着大量缴获的粮食财货。
如此壮大的声势,在一片喧闹声,百姓们来的越来越多,纷纷挤了过来,对眼前的马匹财货指指点点,惊叹与询问声不时七嘴八舌的响起。这么多缴获的战马?这么多财货?还有那些鞑子首级,真真是让人眼珠子都掉了下来!难道鞑子们都被于旺他们杀光了?
虽然此战梅仁信没有战功,但是这个时候得意洋洋的坐在马匹上享受着欢呼,红光满面,与有荣焉!这时候甲长也挤到眼前,他分明记得昨天这军士也去参战了,见到他完好无损的回来,心里大吃一惊:“什么时候明军有如此战斗力了?可怜又可叹,昨天这来的一群官兵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好汉!”
看着眼前人头汹涌,梅仁信突然眼珠一转,高声喊道:“真真了不得!你们庄的好汉真真了不得!昨夜出击,于旺一个人就杀了十个狗鞑子!如此英雄,千里方圆,也就你们庄出了一个!”说完了,还讨好的看着于旺。
一片惊呼声猛然平地炸响,围着的百姓目光中瞧向于旺都满是敬畏,本来于旺在庄内就隐隐有“幼虎”之称,此时于旺的形象更是高大起来,况且此时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众人仰视,更是感到他那深不可测的感觉。
老百姓们啧啧艳羡,想来过了今天,于旺等人肯定会在乐亭境内声名远播,不过好在如此英雄人物是咱们自己庄的!从此以后,下码头庄的百姓出门,也可以挺着胸脯走路了罢!
人群里的甲首则是脸有喜色,吩咐身边一跟随的乡勇道:“快快快!把庄里留着过年用的鞭炮都搬了出来,赶紧放响!如此大喜事,岂不为贺?!”说着,也跟着人群欢呼起来,这一刻人人都是真心为于旺等人欢呼。
那边王力那张大嘴巴早就滔滔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绘声绘色地向百姓描绘起此战的经历,听得众人一片片的惊呼声。他还不时故意皱着眉,伸手去紧了紧绑在自己身上那包扎伤口的绷带,那背后伤口处,还隐隐有血渍透出。
围观百姓的惊呼中,更有很多小媳妇,大闺女,仰慕爱怜的盯着他,眼里水汪汪的,只恨不得一把牢牢抱住他,好好去疼惜他,爱护他。“嘎嘎!”狂笑中,王力人生最得意最快意的一刻莫过于此。
看着王力那小人得志,闷骚的模样,马老六“呸!”的一声狠狠啐了一口,表示不屑!但又痛恨自己没有王力那人见人给的口才,正郁闷间,却是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首一看,正是李舒,李舒微微一笑,手中轻拍,表示宽慰。
大伙正热闹间,忽然听到庄门口有吹吹打打的声音,接着看到一队百姓担着猪羊酒米,敲锣打鼓的往庄里而来,众人都是疑惑,甲首赶忙派了一个乡勇前去询问。
那乡勇不久就转回来,手里高兴地抛着几文铜钱,他对甲首禀报道:“那队百姓是从附近村堡过来的,是来感谢于旺一众对他们妇孺亲人救命之恩的!”
很快的,那群百姓敲锣打鼓的来到了众人面前,来的百姓中有几个女子眼尖,一下子看到于旺五人,立时她们冲了出来,口称恩公,跪下连连向于旺、李舒几人磕头。
于旺认得这几个女子正是昨晚自己救,想不到她们这么快就回来寻人道谢了!见她们跪下磕头,他们五人赶忙下马去扶她们起来,这几个女子仍是执拗地磕头不停,磕的额头上血都出来了。
“恩公在上!没有恩公出手相救,小女子落到狗鞑子手里,真是生不如死!救命之恩,请恩公受小女子一拜!”
“菩萨保佑!恩公这样的好人,小女子日日祷告,必定会长命百岁!好人一生平安!”
“恩公在上,‘知恩图报’这话可是咱们村里老人一代接一代的传给咱们的,小女子家里清贫,也没有余财,就用昨天恩公所赐的钱财置办了这些猪羊,请恩公一定要收下,······”
听着这些女子感人肺腑,情真意切,哭泣的感谢声,围观的百姓们的赞叹声,慢慢沉寂了下来。是啊,如果昨天没有于旺一众的慨然出击,置生死与度外,这些妇女要面对的悲惨下场,想都不敢想啊!
于旺眼角也湿润了,心道:“多么朴实,善良的百姓啊!可是加之这些百姓的头上是什么?多苦多难!这就是这个民族的代名词。于旺啊于旺,莫忘了你也是其中一份子!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的路,那以后的路就好好的走罢!”
此时,庄里在甲首家高卧酣睡的管队官孙忠明终于被外面喧闹的百姓吵醒,他暴怒的睁开眼骂道:“不知道本官在睡觉吗?谁人在外喧哗?来人呐!去把那些刁民统统给我抓了起来,军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