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今年的作物获得丰收,马头营去年开垦的荒地加上前面汉家屯的份额,马头营吏书署史无前例的收上了税粮两千五百余石。
于望手里捏着报告,底下一众人如肖先生、荀世杰、全兴等民事官员无不脸露喜色。于望感叹道:“这两年,手里的钱粮只出不进,眼下终于看到回头了!好事!真是好事!”
“不止于此!”肖先生也笑眯了眼:“再过两三个月,咱马头营上下二十个军屯,今年投资建设的那些畜牧业也将出产肉食和鸡蛋、鸭蛋的,这又是一大进项,只要过了今年,明年咱马头营吏书署的日子会好过的很多!”
“况且还有海边拦海造田工程!”荀世杰补充道:“今年来的这些流民可不得了!我做了几十年的千户所佥书,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玩命干活的人们!”
“今年的拦海工程总共开发了水田一万三千余亩,只是咱北方不能像南方一样一年种两季稻。在五月中旬,这水稻是种植下去了,等到十月中旬才能收割!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又将是一大笔的粮食收入!”荀世杰笑眯了眼:“况且这些水田目前只是那些流民开垦了出来,并没有分下到军户,所以这些水田的产出都是千户所公家所有!”
“于望大人!可以预期今年咱马头营的粮食富裕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全兴眼睛只是注意着于望的神情,见到于望大人面色愉悦,赶紧补充讨好。
“这样!”于望却是心中也是高兴:“今年马头营吏书署上下全体同仁工作勤勤勉勉,值得嘉奖!传令,所有吏员这个月都是双俸薪酬,另外加米五斗,银五两!以资鼓励!”
“大人英明!”全兴咧嘴大笑,露出了一口金灿灿的黄牙:“看到今年那些军户如此收获,咱这些吏员早就眼红的紧了!大人体恤下属,这个命令要是传达下去,属下们怕不欢喜的发疯?”
“呵呵呵,是啊!看到那些军户大包小包的采购货物”荀世杰微笑道:“就是我这上官也是眼热的紧,如今于望大人这个月发下的薪酬如此优厚,看来咱也可以去外面的集市阔绰一把,过把瘾头!”
“于望大人!今年咱马头营获得丰收,消息传出去,怕是上头会来催逼屯田子粒银,这个不得不做好准备啊”全兴忽的忧虑的道。
“全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肖先生微笑的道:“咱于望大人何等人物?早在请命建立新屯的功夫,就已经和县里操守大人约法三章,不论咱开垦出多少荒地,一律免税三年!”
“也就是说,上头虽然现在眼馋,但是也只能馋涎吞落肚,想收税?再等两年罢!换了别人,上头可能早就毁诺,迫不及待的过来征税了,可咱于望大人是谁?明着后台就有永平兵备大人的影子,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肖先生悠然道。
“呵呵呵,······”
“哈哈哈······”众人齐声大笑。
随着于望的又一道命令传下,这天在马头营所有的屯堡都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丰收活动,又随即请来戏班在马头营唱大戏三日,同时在各屯堡由吏书署出资,街面上都摆开了流水席。
在喜庆的鞭炮声中,人人都是笑容满面,见面就是拱手朝天,嘴里口口声声的:“于望大人仁义!咱斗升小民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各大屯堡里,那街上的流水席一溜摆开,不论是旧属军户,还是外来打工的流民,他们统统可以放开肚皮吃喝!毕竟紧张劳作了半年,于望觉得适当放松下军民的身心是必要的。
为了与民同乐,于望还率领了汉家军一干军官和吏书署文员出去,沿着大街去敬酒。见到于望大人出现,街面上的人们欢声雷动,纷纷抢着敬于望大人的酒。于望则是举杯四处致意,豪爽的杯到酒干!
于是民众的叫好声更是震破了街边的屋瓦,人们欢喜的满脸放光!看到治下民众如此欢天喜地,随行的肖先生感慨万分,想起前年初到汉家屯和于望大人有过一番对话。
当时于望大人说道:“独乐乐,众乐乐,孰乐?”
经过近两年的拼搏,心怀天下的于望大人终于初步实践了当初的诺言。肖先生感慨万分,亏的自己当初被于望大人说动,来到了马头营。
虽然自己作为一吏员的身份,但是终究可以为治下百姓出把力气,看到眼前的情景,肖先生觉得自己平时辛勤的工作没有白白付出!此时的他更是觉得当初于望大人说的话正确无比: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在这举民欢庆的日子里,营里这大摆酒席,提供所有人免费吃喝。得闻这消息,营外那些商号的掌柜们也纷纷过来凑热闹!
所谓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谁不吃?大家都来吃!这些掌柜的虽然身家富裕,但是很奇怪的是,普遍越是富裕的人,平时反而越吝啬,整个身心都钻到钱眼里,对于一文一钱都是斤斤计较的。
日常生活里,相反那些“穷光蛋”反而比他们豪爽一百倍!俗语道:“穷大方,穷大方,越穷越大方!”
也不知道老祖宗是怎么总结这世间人情的,说的真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看到酒席上这么丰盛的酒肉,这些掌柜的可算是逮着机会了!平时自个儿在家时,省了又省,一年能吃几顿肉?当下他们是甩开了腮帮子猛吃,旁边那些军户虽然吃的也猛,但是好歹彼此之间还有说笑,还有彼此敬酒。
这些掌柜的则是完全不顾吃相了,整个人几乎都扑在酒席上,旁人向他们打招呼,也是“唔唔”的置之不理,他们嘴里大嚼,手中的筷子只是去夹肉,同时眼睛还紧紧盯着那些大菜,唯恐自己吃慢了,唯恐自己吃少了,吃的满脸都是汤汁。
这些“富人”们饕餮大吃的时候,心里却是很不屑:“这于望大人真是败家子!都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这钱财也是要平时一点一滴的积攒起来滴!像于望这样大手大脚的,不用几年就得败落了罢?”
虽然他们在恶狗抢食,但是作为商人却是感官很敏锐!同座的那些泥腿子大可不用理会,但是当他们看到肖先生过来时,可是坐不住了。
这于望大人地位在马头营虽然第一,但是平时所有事情都是交代下属办理,平时难得见到身影。所以,这于望大人的马屁拍不拍都无所谓。
但是肖先生就不同了!作为吏书署头号主管,掌握这民事大权,肖先生就是这些商人眼里的金山、银山!
于是,眨眼间肖先生就被这些肠满脑肥的商人们所包围,在他们马屁如潮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得就被灌了很多杯酒。
肖先生早年的性格就狂疏奔放,自从来到马头营里工作后,一直事务繁多,忙得一点闲情逸致都没有。但今天可不同,本来他现在心情就很愉悦,再加上喝了几杯,酒意上涌,顿时狂性发作,大声吟起诗来:
“眼见当初万历间,陈花富户积如山。福州青袜鸟言贾,腰下千金过百滩。看花人到花满屋,船板平铺装载足,黄鸡突嘴啄花虫,狼藉当街白如玉。市桥灯火五更风,牙侩肩摩大道中,哈哈哈!哈哈哈······”
“好诗!真真是好诗!肖先生‘淫’的一手好‘湿’!”于望随行的旁人中,大都对肖先生多少都有了解,此时见到他狂性发作,也不以为怪。
但是此时,却有一人靠了上去凑趣,嗓门奇大,可不正是王力?
“哟,哟,哟!”李舒此时也在,当即乜着眼睛冷笑道:“咱们的王大人也知道捧场了?好诗?那你说说好在哪?”
自从去年于望下令汉家军人人必须学习文化后,王力念了几天书后,在下属的吹捧下感觉自我良好!于是为了装点门面,后来王力确实下了功夫一瓶水,但是半瓶水晃荡还是有的。
偏偏此时肖先生吟的诗王力恰恰知道,此诗为本朝崇祯四年进士吴梅村所作。在后世里吴三桂引满清入关,他还写了著名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圆圆曲。
当然了,如今这个时代有了于望的插足,这著名的圆圆曲能不能问世还是个问题。
这时,李舒不问还好,一问就搔到了王力心中的痒处,当即他得意洋洋,郑重其事的说道:“这诗歌么,自然是极好!描述的是万历年间的大明盛世情景!这诗歌主人么,乃我大明本朝翰林院编修吴梅村是也!”
“我擦!”李舒震惊了,不由学了于望平时的口头禅,惊诧的问道:“这你也知道?”
“李舒啊!不是兄弟的看轻你,平时于望让咱们多读书,你就是推三作四,不肯多念几本书!现下知道读书的好处了罢!”王力此时得意非凡,只是把头颅高高扬起,露出俩黑乎乎的鼻孔对着李舒。
“擦!小人得志!”李舒不屑。
“咳咳咳!”突然王力莫名的大声咳嗽起来,这可是他诗兴大发的前奏,众人岂能不知?当即旁人都是如受了惊的兔子般远远的窜开,离他老远。
“一群粗鄙军汉!想我伯牙这高山流水的雅致,何处寻觅钟子期?咳咳,这个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呜呼,知音难觅也!”王力不屑的睥睨众人。
“肖先生‘淫’的一手好‘湿’”王力大声叫唤:“如此,老王我岂不能吟诗和之?众人可听好了!”
余生曾作太平民,
及见神宗全盛治。
城内连云百万家,
临流争僦笙歌次!
“呀!”肖先生惊异:“王大人所吟的莫非是本朝顾梦游的大作?”
“然也!”王力兴奋的狂笑起来,声音如沙哑的公鸭嗓子般,“嘎嘎嘎”的殊为刺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肖先生不由拱了拱手:“谁说丘八都是目不识丁的粗鄙白丁?咱汉家军里自有锦纶满腹的雅士在!”
“呜呼,·······”
“嗟夫!·······”
······
“锦纶满腹”?于望看到这两人一唱一和,也不由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说起万历年间小民的富足,这个倒不假,在后世“我大清”陆应旸的《樵史演义》里于望还记得是如此描述:
······,传至万历,不要说别的好处,只说柴米油盐鸡鹅鱼肉诸般食用之类,哪一件不贱?假如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这是极算丰富的了。还有那小户人家,肩挑步担的,每日赚得二三十文,就可过得一日了。到晚还要吃些酒,醉醺醺说笑话,唱吴歌,听说书,冬天烘火夏乘凉,百般玩耍。
那时节大家小户好不快活,南北两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员都上本激聒,也不震怒。人都说神宗皇帝,真是个尧舜了。一时贤相如张居正,去位后有申时行、王锡爵,一班儿肯做事又不生事,有权柄又不弄权柄的,坐镇太平。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好不感叹思慕。······
这个万历爷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好,是因为他侵犯了士大夫阶级利益的缘故。虽然他几十年不上朝,但也是无为而治的典范,对于天下小民侵犯甚小。要说他贪婪,他收刮的对象也都是那些富裕的士大夫阶级。
如此,他得罪了广大的文官集团后,这些文人摇起了笔杆子,他后世的名声能好才叫怪事!譬如眼下的崇祯帝,虽然一上位就讨好了士大夫阶级,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国家财政的崩溃!这其中孰得孰失,眼下崇祯帝怕是已经很明白了罢?
马头营里,人们照旧欢腾,个个吃的是鼓腹讴歌于望大人的仁义。于望此时却是接到了护卫送上的朝廷飞马塘报,里面触目惊心的写着:
崇祯九年七月初四日,清武英郡王阿济格、贝勒阿巴泰、扬古利,统领清兵、蒙古兵五万余人,攻克独石口,进犯大明腹地,朝廷震动!
于望看着眼前欢庆的马头营军民在欢天喜地,他们尤不知这满清铁蹄已经入关!大祸已经迫在眉睫!虽然这消息上写的是清兵自宣府关口而入,但是蓟州这边也快了罢?
据于望后世所知,此次清兵入关兵分三路,除了宣府那边,蓟州这里就有一路清兵进犯!他们刚好赶在南方汉家百姓秋收完毕,这鞑子真真是挑了个好时间!这里秋收好了,那里他们就掐着时间来抢!
在以往的历史中,大明北地生灵涂炭是肯定的了!但是自己前后为了此次清兵进犯足足准备了近两年时间,厉兵秣马,苦心经营,不就为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