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生也,年少英发,勋门之跃,簪缨之华,紫藻之懋;怀素含清,超然雅流倜傥,淡淡冲谦,古人林下之风。以辛夷露申之资,兰蕙菊芳之贞,竹之风节,梅之芳冽,桂之倩姿,月之寒华不足喻也,今庙堂蝇营狗苟者芸芸,稀见茂才清德者也···。”
“公为官廉,而好施与,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公何恃而能自守邪?居官勤劳倍下吏,夜刻烛,鸡鸣盥栉,诸将率畏贼不敢前,公每慷慨洒泣,激以忠义,贼骇走,相戒曰:卢廉使遇即死,不可犯,···。”
“···世人皆曰: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恨。国有若人,非封疆福。公空怀济民之志,内蓄治世之术,难遂平生之愿。···,顿足叹曰:予受国恩,恨不得死所,有如万分一不幸,宁捐躯断脰耳!斯言如谶,世之君子未尝设身处地而苛求不已,恐未可为定论也···。”
“···呜呼!修不幸,公三十九岁而仆,心存许国,入参军机,出典甲兵,生于南地宜兴而丧于北地巨鹿;离乡千里矣。当是时虽金戈铁马,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嗟夫!今鞑虏尚在,秋鸿何处?碧落九霄,黄鹤杳然!追思前步,巨鹿鏖战,中兴大道,趑趄难行···天耶!天乎!!何夺我朝砥柱而去,存粗材朽质于斯世?心痛无声,泪血枯干,伏地泣问,天亦无语!永平参将于望曰: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公之殉国,吾铸大错也!危乱之世,未尝乏才,故往往不尽其用用矣!或学其肘而驱之必死,若是者人实为之要之,亦天意也!
···伏惟尚飨!!!”
此刻,整个公祭大典已经开始。在三清殿前设立的香案前,肖先生正抑扬顿挫,声嘶力竭的大声念着悼念卢象升的祭文。
念之结尾处,肖先生胸怀激荡,已经是泣不成声,最后他在香案前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
此刻,于望率领所有嫡系官员在后面肃然而立,肖先生的文笔还真不是盖的,其祭文言之有物,誉词生花,先是历数了卢公的往生功绩,又是痛骂了朝中的奸臣,最后是哀叹英雄命运的多舛。
如今的汉家军体系武将个个不再是粗鲁的丘八,虽然对于肖先生那些文绉绉的话语半懂半不懂的,但是大概意思还晓得的。
等到悼词献祭完毕,不仅是肖先生,于望一直在追忆早前追随在卢督师帐下短暂的那段日子,等到此刻,早已伤心不已,身后更是一片声陪泪啜泣。
看到悼词已经念完毕,并且随即作为“青词”烧掉,以通鬼神言路。负责祭祀大礼的神官,亲自出动主持大典的太一道教教主玄诚道人不敢怠慢,猛然喝道:
“行四拜礼,···鞠躬,拜兴···拜兴···拜兴···拜兴···!”
在神官的指导下,于望等诸人不敢怠慢纷纷鞠躬致敬,而全体广场上的所有的阵亡烈士家属和两旁密密麻麻立阵的战兵都纷纷俯下身子叩头。
如此,在玄诚道人拉的长长的“拜···兴”腔调中,触目所及,皆是白汪汪一片的人影在集体起伏,一时场面煞为壮观。
而远远陪伺在广场边缘的温高建等人群也是火烧屁股般的齐刷刷矮了一截。
因为在中国的封建社会,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中华历来是礼仪之邦,自从在老祖宗手里,在祭祀的现场,纪律就要求极严。其中,在祭祀场合不仅要严格执行各种章程,参加人员,必须虔诚整肃,不许迟到早退,不许咳嗽吐痰,不许走动喧哗,不许闲人偷觑,不许紊乱次序。
在这个时代,不敬皇帝者或许有之,但没有人敢不敬鬼神的。
或者这也可以说成是根深蒂固的迷信心态,连孔夫子都说:“敬鬼神而远之。”
在后世,“我大清”嘉庆二十四年五月廿四日,因恭修皇祗室内乾隆皇帝之神座,而派遣成亲王代行祭告礼。由于成亲王向列圣配位行“终献”礼时,亲王乱了先东后西之次序,事后被革职退居宅邱闭门思过,并罚扣半俸10年,照郡王食俸。
就连贵为亲王的人物,仅仅是乱了一个先后之次序,居然就受到了如此严惩,可见古代封建社会对祭祀礼仪之严肃认真。
首祭卢公后,再接下来就是祭奠广大的阵亡汉家军将士的英灵。
在玄诚道人的一系列主持下,前后焚香、牲牢之献,瘗毛血、迎神、奏乐。等到祭礼过半,乐调转阳,就是迎神於阳,神其来格,于是又次的行四拜礼迎神。
再接着就是奠帛、初献礼,奏乐。引賛引献官诣盥洗所,然后诣酒樽所,此时司樽为所有捧爵者斟酒,捧爵者及捧帛者立刻到神位前东侧朝北立,配位在神位南,朝北立···。
这一套套的祭祀程序下来,整个道场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期间温高建等人前前后后足足行了四次的四拜礼。
虽然整个祭祀活动显得冗长,但是温高建等人并没有一人敢出“苦、累”之牢骚话。
或许迷信这东西,不信则无,信则灵。
尤其是在祭祀进行半中,在迎接神其来格的时候,整个会场上空似乎真的布满了战死英灵的眷顾,他们似乎在和亲人告别,一时间冬日居然响雷,天空中不时传来阵阵雷声,场里场外悲风袅袅、云气潇潇,更增苍凉之气,让人无不凄然泪落。
同时,三清殿前的站台上,由于望起头,所有将士行持刀礼,广场的官兵鸣排枪枪礼,并齐声颂唱起低沉的汉家军军歌来: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钟鼓齐鸣,礼仪雅乐之声典雅悠扬,场面宏大,加之无数阵亡将士家属的一齐颂唱,现场一时充满震撼人心的感染力。
排山倒海的齐心军歌中,场中密密麻麻的人们,不论官兵还是百姓,皆是潸然泪下。
在这样规模和规格空前的祭祀大典中,一直眼角发干的温高建也终于撒了一把同情之泪,心道:“如此祭祀,这些汉家好男儿便是战死也不冤了!!!”
整套祭祀大典终于结束,于望等各将官鱼贯进殿,在殿里密密麻麻陈列的灵牌前恭敬的上香,等到他们出来时,所有半坐在广场的烈士家属纷纷叩头答礼。
众烈士家属脸上又是哀伤,又是自豪,家中亲人战死,岂能不悲痛?然在今天于望大人如此隆重的祭祀下,自家亲人的灵牌能入褒忠祠接受以后永久的香火孝敬和祭祀,这让他们心下温暖无比并把家中战死的男人引以为豪,当然了,他们心中还怀有对与于望大人的巨大感激。
自家男人终究没有白死啊!
看到密密麻麻素服的烈士家属给自己叩头回礼,于望脸色沉重,挥了挥大手表示谢意。
当下,在场庞大人数的烈士家属纷纷激动起来,以铺天盖地的“大将军”呼声回应!
“大将军!”
“大将军!!”
“大将军!!!”
烈士家属的呼声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宏大,这股巨大声浪如此的浩浩荡荡,只冲云霄。
是的,如今的于望是所有开平中屯卫军民的保护神,他以一区区地方泥腿子的身份崛起,声名震撼天下。此次出征,他老人家率军杀的鞑子是肝胆俱裂,然后得以安然撤军回乡,他又拥有崇祯御赐“勇冠三军”的美名,天下无人不知,这是开平中屯卫所有军民的骄傲,怎不让当地军民欣喜自豪?
虽然此刻于望大人不过是国朝地方区区“参将”,但是在此事此刻,这些军民不约而同的称王斗为:“大将军”,以显尊崇、景从之意。
看着激动的人潮,于望心中暖流阵阵涌动。是的,这就是开平中屯卫的军民,自己哪怕在这个末世拼的再苦再累,只要回到自己地盘,有了这些真诚的军民百姓的崇拜支持,自己也不枉此生了。
随着烈士家属的齐声高呼,连带纪律森严的汉家军官兵也是纷纷振臂,加入“大将军”的呼声中。
如此万众一心的场面,不光是于望感动,此刻就是他身边一众的文武官员也均有热血沸腾之感。
尤其是温高建为首的场边局外人,个个被这场面惊得面如土色,双股战栗不停,他们如痴如呆中,只有温高建脑筋转的最快,突然他也振臂尖叫:
“大将军!”
“大将军!!···”
他的尖叫如银瓶炸碎,惊醒了一班梦中人,顿时一群乱糟糟的“大将军”声音,声嘶力竭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