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且听酒量很大,但也架不住剧组那帮小伙子们的车轮战消耗战斗力,聚餐散了的时候走路有一点摇晃,被一直坚守阵地保持清醒的吕品半扶半搀带出了餐厅。裴冀酒量确实不如他,此时也是一滩烂泥,在后面被助理半抱着一点点挪动。
此时已是深夜,夜空并不明朗,却仍然可辨几点闪烁的星光。
周且听嫌弃吕品个子矮根本架不住自己,带上力气甩开了一直鞍前马后打点的小助理一个人走向保姆车。
深秋的夜晚还是很寒冷的,他出门的时候走的凌巃乱,也没有穿上外套,就靠一件羊绒衫抗寒,北风一吹酒醒一半。
周且听虽然平时酒不离手,但总是浅酌即可,像今天这样大量饮酒在最近几年都是没有过的,他有几个瞬间已经感觉到脑内警铃大作,意识已经有些飘忽了。
不过剧组的那些小伙子酒量差自己太远,接连撂倒几个后也就鲜少再有人跟自己拼酒了。
每个人醉酒都会有不同的表现,有些人酒品好,醉了就呼呼大睡,有些人则偏爱大吵大闹宣泄情绪。
周且听从没有喝到断片的经历,而实际上他醉后依然寡言,脑内却极其活跃兴奋。不断有记忆的碎片闪回,他能在这种时候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和现实交错在一起无比混乱。
街头的霓虹灯光交织成网,就像一段段幻境。
他有些失神,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那间破旧不堪的小小公寓。
母亲总是情绪化且随性而动,有时会因为一个电话、一则新闻甚至别人的一句闲话而喝得酩酊大醉,房间中弥漫开酒精麻痹神经的味道与一点哭泣声。小小的周且听什么也不懂,可看到母亲趴在沙发旁痛不欲生的样子会出于本能地跑过去安慰。他听不懂母亲每次都会重复的“背叛”与“负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因为一则影视新闻而性情大变。
答应好的煎蛋已经焦得不成样子,周且听踩着小板凳把灶台的火堪堪关上,熟练地绕过一地玻璃碎渣。似乎赶上了什么狂欢节,窗外不断传来欢呼声与激昂的军鼓伴奏,一些附带着狂欢气息的羽毛与彩纸碎片飘到公寓的窗前,周且听水晶一般的眼睛中映照出一丝明亮的光彩,却转瞬即逝。
女人的手戳到了摔碎的酒瓶上,鲜血在阳光下折射巃出奇怪的深色,就像泥泞的沼泽。
周且听把硕大的急救箱搬出来,蹲在妈妈身边想要为她包扎,细嫩的手腕却被女人粗暴地攥巃住。
“妈咪,疼……”周且听的眼中瞬间溢满泪水,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尾音都带上颤抖。
女人却置若罔闻,她看着周且听的眼神根本不再是一个母亲,她已经彻底醉了。透过周且听的眼睛她不知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谁。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她突然开始说起中文来,表情也愈发疯狂脆弱。
周且听终于怕了。他不知道妈咪在说什么,他很饿。
“妈咪……”小孩子咧开嘴,终于哭出了声,“妈咪,我怕……”
女人就像在诅咒一般地低喃着什么,她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沉,最后身子一滞,毫无意识地摔进周且听的怀里。
周且听终于挣脱开女人的桎梏,手臂堪堪围住瘦弱颓废的母亲……
吕品一脸撞了鬼的表情在不远处站住,他旁边是同样一脸wtf的裴冀助理。
他自打被周先生甩在身后开始就一直碎碎念地跟着,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看见裴冀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他当时看影帝那鬼魅一般扭曲奇特的步伐就觉得不妙,果然紧接着就眼睁睁看着他整个人赖到周且听怀里……
重点是,他家周先生,居然十分顺从地就让他赖着,还伸手稳稳揽住。
……又弄啥嘞。
裴冀的助理明显比吕品要随机应变得多,他迅速恢复理智小跑过去,把裴冀从周且听怀里扯出来,一边道歉一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带着醉鬼回到自家保姆车上。
不过计划总是美好的。
裴冀固执地一双爪子扒住周且听的衣服不放,嘴里还叽里咕噜念念有词,更让助理头大的是周且听眼神涣散飘忽,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俩醉鬼。
助理也不敢使劲拽,万一拽一跟头这责任谁负?于是他就和裴冀开始拉锯战,几个回合下来,大概是摇晃得头有些晕,裴冀不满地嘀咕一声,劈头盖脸就吐了。
吐就吐吧,他也是耿直,照着正前方连个角度都没偏就吐得干干脆脆痛痛快快。
其实喝酒嘛,吐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情,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问题在于,他的正前方一直是周且听。
吕品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一步步劈叉跑过来,伸手就把周且听往后拽,然而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裴冀助理这时也被吓得松了手,没了束缚的裴冀两只手搭在周且听肩上,埋头大吐,有一大半都吐到了周且听的身上,从胸口下方一路蔓延到鞋面。
周且听就算再神游,这会儿酒也彻底醒了。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裴冀,完全无视掉裴冀助理不迭声念经一样的道歉和身后明显哗然的人群,眼睛眯了又眯,面部表情有一丝抽巃搐。
“……fuck。”
最后在两位助理的生拉硬拽攻势下,周且听不情不愿地坐上了裴冀的保姆车。
“没关系的,他都吐了咱一身了,不洗个衣服陪个罪怎么能行啊。”吕品凑过去跟一直黑着脸的周且听咬耳朵,“而且裴影帝的家哎!你不想去看看嘛?”
周且听眼里带了点怜悯,斜眼瞅了瞅兴奋的小助理。
吕品瞬间噤声,顺带连那一脸期待的表情也收了起来。
周且听那样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敢上去搭话,他自己也是闲得无聊,刚刚又被吐了一身,一点心情都没有了。不过还好吕品一直随身带着iPad,前两天还特意教过他怎么使用。要他说这个跟装订书一样大的电子玩意儿使用起来确实简单,不过他对那些小游戏没什么兴趣,这几天倒是查了不少名人资料和舞台剧本。
他点开搜索页面,盯着莹莹发亮的屏幕,鬼使神差地输入了裴冀两个字。
好歹跟他喝了个把小时的酒,又吐了他一身,总要交个底细吧。
裴冀出身艺术世家,祖父母都是戏剧演员,父亲是常年奔波在世界各地的摄影师,母亲原本是当红影视明星,结婚生子后便息影转向幕后,近几年一直在X大表演系做教授。裴冀从小接触到的人几乎全是演艺圈子里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面搭不上话的大拿。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周且听心想那真是很难不和表演扯上关系。
的确,裴冀年仅5岁的时候就出演过电视剧和电影,直到他十五岁出国留学前一直都有在观众面前露面。裴冀遗传了家族的优良基因,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是个好胚子,剑眉星眸,唇红齿白,虽然一张瓜子脸俊美得甚至有些难辨性别,眉眼间还是依稀可见成年后的影子。然而小裴冀的气质透着一股淡淡的仙气,现如今的成年裴冀已然没有了那一派清高孤冷。网络少有不少他小时候的日常照片和影视剧照,可以明显看出他从小就在一个极其优越的环境中长大,受世家氛围的熏陶小小年纪就非常大气自然,毫不怯场。
周且听慢慢翻看着裴冀儿时的居家照片,甚至还有几张不同年代的全家福,满满一张照片中站满了家人,把逐年成长的裴冀团团围住。图片一张张划过,他的眼神由最初的好奇转变为冰冷,又渐渐散发出诡异的味道。
“哎,是不是到了?是不是?”吕品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一些思绪,周且听关掉页面抬起头来,只见保姆车缓缓驶入一片住宅区,街灯明亮。
裴冀不是骄奢的人,居住的小区也不过是中高档的住宅区,饶是如此吕品仍旧一脸乡下小伙儿初进城的土鳖样东看西看感叹不停。
周且听倒不觉得他丢人,他嘴贫才是大问题。
“你就不能闭会儿嘴。”他揉揉太阳穴没什么好脾气。
吕品做委屈状,“你让我兴奋一下嘛,又不是谁都有机会去影帝家里。”
周且听闻言哼了一声,“也不是谁都能去我家。”
“问题是你是影帝嘛!”
周且听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失笑承认,“好,我不是。”
吕品满意地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偷偷看了眼坐在前排的裴冀和助理二人,悄悄凑到周且听耳边窸窸窣窣道:“不过你早晚会成影帝,我有预感!”
周且听对这方面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挑挑眉回应:“那你觉得哪个奖杯最好看?”
吕品想了想肯定道:“小金人和国内的灵驹奖。”
周且听嘴角浅浅地勾勒出一个角度,似乎并不赞同他的看法。
“那你说哪个好看!”吕品有些不服气。
周且听微微颔首,眼眉处染上一片淡淡的阴影,眼眸中却散发出点点光亮,“芳丹玫瑰。”
吕品茫然,“什么玫瑰?”
周且听看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司机却踩了刹车。
两人只见裴冀助理探过身子,面带略显勉强的笑容,“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