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年氏并未有离开之意,遂再次缓缓坐回去,问道:“不知侧福晋平素爱喝什么茶?”年氏不知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眼睛一转道:“没什么特别的,平日雨前龙井喝得多些。”我把茶壶里的余茶倒掉,起身到角落的架子上取来一个小罐子,用茶匙取了些放入茶壶,将重新烧好的水注入道:“这是去岁隆冬那次大雪时收的梅花上雪化之水。古人用雪烹茶很有讲究,震钧在《茶说?择水》中说:‘雪水味清,然有土气,以洁瓮储之,经年始可饮。’如此说来,最好是花瓣之上的雪,煮出来的茶还有着一丝丝梅香甜味,最为美妙!我这里一时还真没备着雨前龙井要不您先尝尝这明前龙井,相较之下要来的更加柔和清香些。给人以一种清新自然之感。”待我一番道理后这边茶已泡好我重新给年氏斟满一盅,年氏悠悠的品了淡淡的笑着把玩起茶盅来:“果然比平时喝到的沁甜甘香。没想到若曦的茶艺竟然精纯至此,一茶一水一器,无不细腻考究,连泡茶的这动作都行云流水一般自成风景。怪不得是王爷多年至爱。”我也自己倒了一盅道:“侧福晋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园子里上下谁不知道自从侧福晋入门以来最得王爷的心,有什么好东西不都是可着侧福晋的。”我这样奉承她,年氏也不见喜色淡淡的道:“不过怜我年纪小身子弱罢了。之前你都是跟福晋同来,我也没机会单独和你说话儿。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从前接到圣旨知道要嫁过来后,身边经常有人和我说起王爷,跟王爷一起听到的最多的除了十三爷便是你了。可是不知为何嫁过来后除了偶尔与你见一面在园子里竟然反而听不到你任何消息。”我一口龙井入喉心道:明前龙井虽归为珍品,然则在我看来还是过于青嫩了些啊。
我面带笑意再次斟茶道:“竟然是这样,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呢。可能是我人微言轻又深入简出的,没人注意到吧。”年氏忽闪着秋水般的眸子细细的端详我半晌微微一笑说:“我好歹进门也三年了,虽然年轻可大家对于若曦这名字的回避以及下人们的讳莫如深我还是可以感觉到的。更何况这松云楼园子里怕是除了福晋没人进来过吧?”她说着环视四周从博古架上放着的各式小玩意儿到书柜一角堆叠卷着的宣纸和随便丢着的没绣完的汗巾,从花厅正中悬挂的一幅四爷所书
“行到水穷处”和我所书
“坐看云起时”到四爷书案后方正中硕大的一幅《皇舆全览图》。我见她目光停住不动就先走向地图说:“这个是我大清的一副全国地图。圣上十年前就命洋人着手绘制了,如今大军即将出征特意赶制出来的。已经全国刊印了。”她目光灼灼的走过来说:“你是说我们大清的疆土都画在这图上了?”我点头道:“嗯,这是我们中国千百年来第一幅全图呢。你看这就是京城,我们所在的地方。这里就是现在正在打仗的西藏。所以还有很多空白,以后应该用不了很久就会一一补齐了吧。你哥哥就在四川任职,如今升为总督这么大一片地方都是他管理着。你看这里不就紧挨着西藏,所以他的职责至关重要呢。”年氏走近了认认真真随我的手在地图上查看,许久后忽然转过头问:“准格尔在哪里?”我
“啊?”的一下,她解释道:“以前就听说你是准格尔大汗的义女,当年王爷受伤才被封为多罗格格来照顾王爷的。”
“连这个都知道啊,”我喃喃道,遂给她讲起准格尔来。她本来面露微笑的听着竟越来越黯然起来,我停住看她,她这才意识到不妥,勉强一笑说:“以前我以为是当年因为你被王爷的马惊到引得了王爷的注意。又凭借着自己身份特殊才始终让王爷另眼相看。如今得以与你一谈总算明白,原来不管我再美貌再努力再温柔体贴,王爷也不会看见。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爷胸怀天下民生,既然身边已有能够和他共话天南海北的红颜知己,其他深宅妇人的确难以再入眼了。我也终于明白为何园子里其他人当着我的面从不肯说起你了。”她这一番话看似说的波澜不兴,实则字字泣血,句句在控诉因为我使得她的一片痴心空化作东流水。
我哑口无言,只能目送这个被命运摆布的年轻女子一步步最终向命运低头。
或者这三年来她曾深深的不甘,到此时所有的希翼都化作了泡影。若换作我,恐怕绝不会有这样的气量坦然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多余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