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⑦章
推开病室的门,央宗正坐在靠床边的椅子上垂着眼帘念经,手里的转经筒摇个不停,这是个年轻的小喇嘛,脸庞还都透着几分稚气,拉姆坐在床上,藏袍的两个袖子都拿下了搭在腰间,结很长的发辫,发辫上饰林林总总的绿松石、蜜蜡、红珊瑚,她皮肤比一般藏族姑娘白很多,被这些花花绿绿的发饰衬着,分外好看。
拉姆原本是抱着膝盖看央宗念经的,到底是不专心,先看到桑珠活佛进来,伸手去推央宗,央宗愣了一下,他是桑珠的弟子,看见师傅,赶紧毕恭毕敬上去行礼,桑珠活佛回礼之后,见拉姆一副戒备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对央宗说了句:“拉姆又不认识我了。”
在师傅面前,央宗总是莫名的局促和紧张,桑珠活佛的口气明明和缓,他也不敢造次去开玩笑:“拉姆开始也不认识我,这两天好一点。跟以前一样,她会慢慢想起来的。就是大夫说,她的身体不好了,应该回汉地去休养。”
桑珠活佛点了点头,上前在床边坐下,拉姆警惕地往后挪了一挪,央宗上前小声用汉话跟她说话:“拉姆,这是师傅,你见过的。”
桑珠活佛先不着急跟拉姆说话,问央宗:“怎么我才刚走,就出事了?”
“多玛那头的人年前两天送拉姆来寺里,拉姆说到了她们汉人的新历年,要为死去的亲人供养百盏酥油灯,头三天她要自己守,所以我们留拉姆在寺里住下,让多玛的人三天后来接。前面都没事,到最后一天,半夜之后,拉姆跟我说想打个电话。”
“师傅你也知道,多玛的人现在还没有安居,一直在藏北游牧,每隔几个月才会来寺里一次,平时在草原上,没有电也不通邮,我想,拉姆或许是在汉地有朋友要联系,时间太晚,没法去镇子上借电话,我就让她用了师傅房间里的电话。”
“接通电话之后,拉姆就不对劲了,她说这个电话她以前一直拨的,从来都是关机,这一次忽然就通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接,我劝她挂掉,她不答应,坚持要听那边接电话,还说,可能这个号被收回,给新用户用了。”
“后来电话通了,很短的时间,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忽然就甩了电话说头疼,后来越来越厉害,我就慌了,叫醒两位师兄,依着以前的法子给拉姆念经,谁知道到天亮时,她情况也不见好,多玛的人到了之后,我们就送拉姆到镇医院,医院的人说看不了,要送到大的医院,多玛的人不懂汉话,加上师傅你正好在这附近,我们就随着一起来了,桑扎寺先关掉了,我们知道师傅接下来要去布达拉朝圣,如果需要人,我们都可以跟着。”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小声,藏地的人,毕生都以能瞻仰一次布达拉为荣,央宗内心里,实在是很想去的,师兄们一定也一样,不然为什么都赶到这里来了呢,但是桑珠活佛既然不说,他也不敢太过提起,只是含蓄的说如果需要都可以跟着。
桑珠活佛微笑:“既然已经来了,都是佛祖的意愿,那就跟我一起走吧。除了布达拉,我还要去色拉寺见教友,色拉寺的辩经闻名藏地,你们多多学习。”
央宗大喜过望,边上的两个僧袍喇嘛是师兄,表现的不像他那么明显,但已然也是喜上眉梢了,那几个多玛藏人面露艳羡之色,过了会各自合掌,都念叨了句扎西德勒。
桑珠活佛和央宗对话时,说的都是藏语,等到跟拉姆说时,又转成汉话,问她:“拉姆,在汉地还有朋友吗?”
拉姆没说话,直到央宗拿眼神不住示意她,她才说了句:“没有。”
“拉姆,你生病了,你不能再回多玛。”
拉姆的态度很坚决:“我住在多玛,我要回多玛。”
桑珠活佛的口气很温和:“拉姆,你是汉人,你不想念家乡的人吗?你可以回去看看他们,休息一阵子,真的想念多玛,再回来。”
拉姆的眼圈渐渐红了,顿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了句:“我一个人,家里没有人,我不想回去,不想见汉人。”
说完了,她不再理桑珠活佛,一个人退到床头,把边上的被子一点点往怀里扯,扯着扯着就抽搭抽搭哭起来,央宗说:“拉姆想不起来,但她就是不想回去。师傅,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往事,如果她不提,佛就不希望我们追问。她可能在汉地真的没有朋友了。”
桑珠活佛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第一次见拉姆,约莫在一年以前,当时有辆内地援建阿里的物资车经过桑扎镇,把她从车上放下来,她没什么行李,精神很差,在几乎没有汉人居住的桑扎分外醒目,她向当地人打听事情,藏人听不懂,让她去寺里找会汉话的喇嘛去问,她当时见到的是央宗,问的第一句话是:“我听说藏北是无人区,常年没有人的,是不是还要从桑扎往西走?”
央宗问她:“你是游客吗?”
她说:“不是,我要住下来。”
央宗觉得她很奇怪,只好来找师傅,桑珠活佛看人是能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出的东西的,他跟拉姆谈了很久,问她:“为什么要去没人的地方?”
“不想见到人,人多了,我很难受。”
桑珠说:“无人区的环境很恶劣,你一个人,会死在那里的。”
她居然回答:“我知道啊。”
桑珠活佛留她在寺里住了几天,他对央宗说:“拉姆不是普通的汉人姑娘,她身上有一些我说不清的能力,有死气围裹着的怨气,也有导引人成魔的恶障,拉姆经过桑扎是佛的意愿,佛祖要我们做一些事情。”
央宗静静听着,在这里,一切都是佛的意愿,干旱或者雨露,争吵或者宁静,一片叶子的落下或是一颗果实的长成,既然这样,拉姆的到来,也一定是佛的意愿。
几天之后,多玛部落的人来寺里祈愿,桑珠征求拉姆的意思,他说:“多玛部落是藏北草原最淳朴的一群人,他们人数很少,远离城镇,逐水草而居,长年累月都见不到外人,你和他们一起,不会觉得人多难受,又能得到照顾。”
拉姆没有反对,至于多玛藏人,既然拉姆是活佛的客人,那同样也就是他们的贵客。
多玛藏人偶尔会来桑扎寺,带来一些消息,拉姆的孤僻远远超过桑珠的想象,她的帐篷永远距离大家很远很远,头人忧心忡忡,生怕她出事惹得活佛发怒,找过她几次,比划着告诉她这样太危险了,藏北有棕熊,还有狼。
拉姆已经学会了简单的藏语,她说:“没关系啊。”
她会帮多玛藏人照看牦牛,熬制酥油茶,做糌粑,但她喜欢一个人,很少跟人讲话,她经常爬到结着经幡的高坡上,一站就是很久,她会向半空撒五颜六色的风马旗,有时候莫名其妙会流泪,她的帐篷里有三盏不灭的酥油灯,无数个夜里,她就守着酥油灯转转经筒,每当酥油灯的光暗下来,她就停下往灯里添酥油。
有一次连日暴风雪,凌晨时分就近有狼嚎,头人悚然心惊,叫醒几个猎手操起家伙往她的帐篷赶,晨曦中看到拉姆在帐篷外头站着,身周斑斑血迹,奔到近前,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三头狼,开膛破肚,肠子破了一地,拉姆笑了笑,说了句:“送你们皮子,做衣裳。”
为了这件事情,桑珠活佛带着央宗特地去了一趟多玛,带消息给他的藏人说,有两头狼的颈骨都被捏碎了,他们很害怕,询问活佛是否高原上枉死的邪灵上了拉姆的身,要不然她为什么要避开众人?要不然狼为什么会死在她的帐篷外面?
那一次桑珠活佛追问了很多,为什么孤身一人来荒原,父母在哪里,朋友在哪里,为什么有让人惧怕的能力,就是那次把拉姆追问的突然发病,她抱着头就跪在地上,尖叫,大哭,瞬间什么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冲回帐篷里,把床铺下藏着的东西紧紧抱进怀里。
善良的多玛藏人马上就把惧怕扔到了脑后,转而同情这个生病的姑娘,他们在帐篷外大声祈祷,狠狠把石子砸向黑暗里看不见的亡魂,桑珠和央宗为了安抚她,彻夜为她念绿度母咒,拉姆睡着之后,桑珠活佛从她手中抽出那个物件看。
是一个空空的破旧的钱包,打开了,透明的塑料膜后面有一朵干花,破碎的颓败颜色,使的力稍微不匀就会从中裂开,桑珠活佛后悔自己追问的太多,他对央宗说: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往事,如果她不提,佛一定不希望我们追问,拉姆来到这里,自有她的道理,雪域高原既然接纳她,那么就让她在这里安定下来吧。
只是,万事总有时限,既然她的身体已经示警,显然是离开的时候,再开口时,桑珠活佛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决定带拉姆一起去拉萨,那里教友众多,有不少汉族的供养居士,可以寻找可靠的汉人帮拉姆在汉地找合适的疗养院,或者哪怕只是在汉地找个住所都可以,拉姆需要离开高原休养一段时间。
他把这个意思先向多玛藏人讲了,他们都有些错愕,毕竟长时间的相处,早已把拉姆当成了其中一员——但他们没有习惯违背活佛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行礼,遵从。
桑珠又和她商量:“拉姆,你身体不好,我们暂时离开多玛,去别处一段时间。”
拉姆摇头:“我要回桑扎寺。”
“桑扎寺已经关了,现在没有人。”
拉姆愣了一下,说:“那我也要回去。”
桑珠活佛失笑:“为什么呢?”
“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
拉姆茫然,末了小声说了句:“不记得了。”
桑珠活佛又笑起来,那几个多玛藏人互相看了看,推选出一个人过来向桑珠活佛祈愿,他们每次见活佛,总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指引,既然拉姆需要休息,桑珠活佛就带了央宗跟那几个藏人出去一一解决他们的问题,让那两个僧袍喇嘛留下来照顾拉姆。
可以朝圣布达拉宫,看色拉寺辩经,那两个喇嘛快活极了,一直在争辩布达拉宫到底有多高,听说是藏王松赞干布建的,听说建在山上,还有拉萨,听说拉萨的地形是个仰卧的魔女,为了镇住魔女,文成公主把大昭寺建在了魔女的心脏部位……
拉姆一边拿袖管擦眼泪一边听他们说话,忽然插嘴问了句:“我不去拉萨,我要回桑扎寺。”
其中一个喇嘛无可奈何地劝她:“拉姆,你不要太固执了,师傅不会回桑扎寺的,师傅要从这里开始,去布达拉宫朝圣的。”
拉姆很坚持:“那我自己回。”
“你回不去的,要坐很久的车,你不认识路,又生病了。跟我们去拉萨吧拉姆,能看到布拉达宫,全世界最美最伟大的宫殿。”
拉姆不说话了,她躺回床上,把被子蒙到头上,偶尔难过的抽噎两下。
那两个喇嘛没有把她的情绪放在心上,有哪一种快乐,能比得过去到圣城拉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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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其它的几辆车也陆续到狮泉河镇医院了,大夫的说法是老赵必须留院观察,情况太不稳定了,不敢冒险让他出院。
原本一团散沙似的十来号人,这时候反而团结了,估计是被老赵这一趟生死之间走个过场给吓的,纷纷表示说既然是一道出来的,那就得一道回去,观察就观察,等两天就两天,无所谓。
当然,不排除某些人是因为狮泉河是大北线上最大的城镇——勉强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也算奢侈休整了。
只有岳峰不同意,他对陈二胖说:“你们可以留下来,我得赶路,我要去桑扎镇。”
陈二胖想留他,其它人反而帮岳峰说话了,就让他去呗,上午没他带路,我们也这么平安开过来了,新藏线最险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就让岳峰忙自个的去吧,别耽误人家的事不是?
说的人多了,陈二胖也就不好多讲,说了句:“那峰子,你忙完自己的事,要时间宽裕,还来找我们一起玩呗,人多热闹点。”
岳峰笑着答应了,陈二胖陪他去停车场开车,岳峰刚把车倒出来又停下,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病室,说了句:“我去跟桑珠活佛说一声,认识一场,人家又是活佛,走了不说一声显得没礼貌。”
陈二胖点头:“行,那你去,也不用锁车了,我帮你看着。”
等了约莫五分钟,岳峰匆匆忙忙下来了,吩咐他:“胖子,把咱们的人召集一下,就近转一圈帮忙找人,桑珠活佛他们那边有个藏族姑娘叫拉姆,说是神智有点不清醒,刚转脸的功夫偷偷跑了,他们一个个急坏了,说是应该刚出医院,就在这附近,赶紧帮忙找,长头发,结辫子,皮肤白,会说汉话,应该好认。我先去外头看看,你去跟咱们的人说。”
陈二胖应了一声就往楼上跑,他这头的人都在老赵门口候着,陈二胖大概把情况说了说就往外赶人:“快快快,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都帮忙找找。”
把人赶完了,留自己一个杵老赵病室门口,怎么寻思怎么觉得漏了什么事,半晌想起来,一巴掌拍大腿上:妈的帮峰子看车呢,车钥匙都搁车门上没拔,可别叫人给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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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跑到楼下,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子。
岳峰车子前头,站了个长头发结辫子的藏族姑娘。
她站在车子前头,愣愣地看着,偶尔迟疑地伸手去摸车前盖,然后围着车子走了半圈,伸手擦擦车玻璃,脑袋抵着车窗向里张望。
陈二胖大老远就朝她招手:“哎,哎,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拉姆?”
她听到声音,猛的一惊,迅速回头看了陈二胖一眼,接下来,她做了一件叫陈二胖傻眼的事情。
她拔了车钥匙,车门一开,整个人钻进去了。
陈二胖愣了足有五秒钟,什么拉姆不拉姆,他再也管不着了,气急败坏地大叫:“哎,你不要乱动峰子的车啊!”
他冲到岳峰的车子前面想开车门,这姑娘似乎对这车子不陌生,居然赶在他前头把门给锁上了,隔着茶色玻璃,又看不到她长的样子,陈二胖急得汗都出来了,藏族姑娘哪会开车呢,万一她在里头乱摸乱动,把车撞墙上,岳峰这种宝贝车跟宝贝命似的,可不得把他皮都给揭了?
他握着拳头砰砰砰砸窗子,然后又趴到车前盖上砰砰砸前视窗,边砸边叫:“你倒是出来啊你,哎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啊你!”
镇医院挺小的,陈二胖这里敲锣打鼓,很是惹人注意,很快周围就站了一圈人,有几个在医院里帮忙找人的车友也被吸引过来了:“胖子,你趴车盖上干嘛呢?”
陈二胖气坏了:“这女的,跑人车子里算怎么回事呢?”
任凭他这儿怎么发飙,里头的姑娘就是不挪窝,可把陈二胖给气糊涂了,过了会那几个喇嘛和藏族人也过来了,央宗先认出来:“是拉姆,拉姆在这儿!”
后头的桑珠活佛松了一口气,央宗和那两个喇嘛也过来敲窗户:“拉姆,开门,不送你去拉萨了,送你回桑扎,好不好?”
拉姆抱着膝盖坐副驾驶上,就是不吭气,后头的车友给陈二胖支招:“打电话给岳峰啊,让他带车钥匙来开门啊。”
陈二胖吐血的心都有了:“钥匙让她拔了!带在车里头呢!”
说完了,气的又是一通敲窗。
不知道是不是几个人敲窗的声音太吵,把拉姆给气着了,她突然在副驾驶的座上跪起身子,刷刷几下子把车窗摇下来,对着陈二胖恶狠狠吼了句:“我的车!”
陈二胖也贼精的,一见车窗摇下来了,迅速伸手进去开车门,拉姆没想到车门就这么被他开开了,眼泪差点都出来了,陈二胖满心没好气的:“下来下来。”
拉姆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往主驾驶座上缩,陈二胖慌了,那边都是方向盘把手变速杆什么的,让她这么乱动一气给带起来了还得了?他赶紧探身过来拉她,刚拽住她胳膊,她就不行了,歇斯底里的大叫:“我的车!岳峰的车!”
陈二胖先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都傻了,说:“你说什么?谁的车?”
他盯着这个姑娘看,忽然觉得,这姑娘的眉目挺熟悉的,似乎在哪见过。
僵持中,身后传来岳峰的声音:“胖子,你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我想感慨一句,棠棠的脸皮也真厚,还没结婚呢就把人家的财产占为己有了。小峰峰,你家总总正告你一句,如果将来准备结婚的话,签个婚前财产协议吧,你媳妇儿多狠啊……
137、第⑧章
陈二胖没挪窝儿,直觉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想起来了:“哎,峰子,她不就是那个……那个……”
话没说完,被岳峰揪住后领口狠狠搡到一边去了。
岳峰盯着拉姆看,拉姆在那被陈二胖气的直哭,低头拿手背抹眼泪,抹了一阵子抬头看岳峰,目光相触的刹那,岳峰突然就站不住了:“棠棠?”
拉姆跪起身子盯着他看,过了会,估计是觉得这个比陈二胖好欺负,恶狠狠强调了句:“我的车!”
岳峰下意识说了句:“是,你的车。”
拉姆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人好欺负到这份上,原本是攒足了劲要吵架的,现在也没对手了,末了只好狠狠瞪他一眼,砰一声,又把车门给撞上了。
岳峰原地站着不动,过了会扶着车身慢慢蹲了下去,陈二胖有点慌,也蹲下了问他:“峰子,怎么了?”
岳峰低声说了句:“没事,你让我缓一缓。”
陈二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周边无关的人眼见没热闹可看,也就议论着四下散去了,一道来的车友三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多玛藏人面面相觑的,小声用藏语跟央宗几个询问着什么。
一群人中,只有桑珠活佛轻轻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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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能把季棠棠拽得下那辆车子,央宗怎么跟她许诺送她回桑扎都不行,她慢吞吞地说:“不用你们送了,岳峰会开车送我的。”
同样的,也没人能上得了那辆车子,岳峰试图跟她说过话:“棠棠,我是岳峰。”
“岳峰穿的不是你这衣服。”
隐藏的台词是:你这个骗子!
岳峰没办法,又小心翼翼征询她的意见:“那我能上车坐会吗?”
回答的斩钉截铁:“不行,岳峰的车子!”
岳峰老老实实哦了一声,走到不远处的草坪水泥阶台上坐下,陈二胖气不过,隔着窗户凶她:“你的车啊?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一群人中,只有陈二胖对她最不客气,季棠棠有点怕他,没敢吭声,直到他走了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我的车。”
陈二胖本来就胖,这心头一躁,就更热了,手扇着风一屁股坐到岳峰边上:“这怎么整啊,就让她待车里啊?”
岳峰似乎根本没觉得这是个问题:“人在老子车里,还怕她跑了啊。”
陈二胖抬头看车子里的季棠棠,刚才他们已经跟桑珠活佛有过一番基本信息了解了,但依然忍不住恨的牙痒痒:“论理她生病,我不该跟她计较,可是峰子你没见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欺软怕硬的主这是。你看我说她她就不敢吭气,你一开口她就吼你,对这种脑子不清楚的,你就得凶点,不然还不得骑到你头上来。”
岳峰也抬起头,看着季棠棠只是笑,半晌说了句让陈二胖差点飙血的话:“老子喜欢,关你屁事。”
陈二胖气的腾一下跳起来,一脚踹岳峰肩上,同时暗暗做好准备,预计着会像以前在部队似的,被岳峰追三圈揍一顿,谁知道岳峰身子晃了晃又坐正了,同时慢条斯理拿手掸了掸被踹的地方:“爷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踹一次还免费送一次,来来,再踹!”
陈二胖看鬼一样看他:“你有病吧?”
岳峰哈哈大笑,往后一仰就躺到草坪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看天:“就是有病,怎么着,咬我啊?”
陈二胖啐了他一口,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狮泉河的天真蓝,一丝杂质都没有,岳峰眯着眼睛看天,不知是不是被太阳给晒的,眼角酸酸的有点涩,但是心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踏实的感觉。
有人走过来,红色的袈裟下摆,起了毛的僧鞋,岳峰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桑珠活佛,赶紧撑了手臂站起来,活佛面前,还是不敢造次的。
桑珠活佛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礼,问他:“和拉姆是不是早就认识?”
岳峰觉得不该隐瞒也不想隐瞒:“是。”
“我听说几天前,拉姆给人打过电话,是不是打给你?”
“是。”
桑珠活佛点头,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顿了顿又问:“拉姆现在这样,你不担心吗?”
岳峰不明白:“担心什么?”
“她不记得你,像个不经事的小孩子。”
从再次见到季棠棠到现在,岳峰几乎没去想过这个问题,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想了想,很诚恳地回答桑珠活佛。
“桑珠上师,能够再见到拉姆,我已经很满足了,对我来说,这是老天格外照顾,不敢要求更多,我怕要的太多,贪心不足,连眼前的都守不住,我真的满足了,真的。”
说到最后,忽然想起上次,光头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还曾经迟疑,这一次答,真真真正是发自肺腑。
或许是因为,在这期间,他彻头彻尾的失去过,所以,但凡能有一丝一毫的弥补找回,都觉得格外珍惜,治不好也没有关系,平平安安在身边就好,日子糊涂一天快乐一天辛苦一天颓废一天都是这么过,既然这样,他就慢慢照顾她好了,两个人总是在一起的。
桑珠活佛笑起来:“有时候,人不贪心,不伸手去讨要,佛祖反而会给你更多。你放心吧,拉姆会好起来的,事实上,她已经好起来了。”
岳峰不明白,桑珠活佛示意了一下车子那边:“你看她。”
岳峰转头看车子里的季棠棠,没人跟她争抢,她倒是挺自娱自乐的,一会鼓着腮帮子吹吹岳峰车子里挂的平安符,一会自己帮自己扣上安全带,还有一次,扯了张纸巾在车窗边上擦来擦去的。
桑珠活佛说:“我和拉姆认识这么久以来,她有时哭,大部分时候都是那么待着,没什么表情。一个正常人不该是这样的,正常人应该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会发脾气。拉姆的心打不开,感官也就打不开,多玛人豪爽善良淳朴热情,她生活其中,却从来没有被感染,藏北的风光那么美,她也从来看不见——这一年,她在藏北,跟她在其它任何一个角落都没什么两样,她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感官屏蔽掉很多正面而美好的东西,只接收自己的情绪和回忆,把自己的痛苦无限放大,人的肌体,需要喂食很多养料,看见的,看不见的,物质的,精神的,好的要吸收,不好的要吸取教训改过,拉姆给自己供的养料太单一,太消耗元气,所以她身体不好,精神也每况愈下,突如其来的打击就会让她全面紊乱。世间万事万物,都因内在的平衡而平和长久,山没有平衡会崩,海没有平衡会起海难,我们的脚下,大地腹内,没有平衡会有地火地震,人也是一样的,包括拉姆,也包括……你。”
岳峰一直静静听着,听到桑珠活佛忽然提到自己,不觉愣住了。
“我看到了你见到拉姆的反应,拉姆对你一定很重要,过去这么久的时间,这个重要的人不在,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情爱失衡,环环相扣,必然影响到生活其它方面,友情亲情即便如故,在你眼里也会改换颜色,觉得处处悲苦。我搭你车时,并不觉得你太过异样,或许是你表面做的很好,应付得当,内里才失衡的厉害。”
“但是,你们都已经好起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拉姆这么不讲理的发脾气,她已经会发脾气,或许接下来就知道该怎么去笑了,各种情绪一一回来,感官也会依次打开。找回彼此,佛祖会保佑你们。”
桑珠活佛伸出左手,岳峰忽然省悟这是桑珠要给他摩顶,下意识跪下来。
“你有什么愿望?”
岳峰双目阖起,低声回答:“顶礼上师,我希望和棠棠相亲相爱,长长久久,像以前那样……吵吵闹闹,就这样过一辈子。”
桑珠活佛哈哈大笑:“汉地居士,祈愿常希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吵吵闹闹很少听说,但终得有吵闹居中置衡,谁会为不相干之人吵闹置气,无非源于一个爱字。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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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珠活佛带着央宗和多玛藏人先回了病室,岳峰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车边,季棠棠眼角余光瞥到又有人走近,大为紧张,赶紧伸手扒住了车门不让开。
岳峰站在打开的车窗前看她,顿了顿忍不住伸手摩挲她的头发,季棠棠莫名其妙的,一时间不知道是护住车门重要还是把他手挡开重要,岳峰手心缓缓触到她柔软面颊,一时情动,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嘴唇。
季棠棠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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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因为桑珠活佛他们明日就要启程,岳峰陪着桑珠活佛他们在病室里草草就餐,陈二胖原本是要跟那群车友一道出去饕餮的,临时改变主意,也死乞白赖的跟来了,说是要提升个人境界,近距离感受活佛的个人熏陶。
几个人围着小桌子坐着,央宗坐在床边照顾季棠棠,她一点点掰着馍往嘴里送,愁容满面无精打采的样子,桑珠活佛笑了笑,对岳峰说:“看,拉姆会发愁了。”
央宗也问她:“拉姆,你怎么了?”
季棠棠指着岳峰问他:“我是不是喜欢他啊?”
“喜欢”这样的话题,对央宗这样年轻的小喇嘛来说,似乎是有点不合适,央宗有点尴尬,说:“这要问你自己,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季棠棠叹了一口气说:“他在那里亲了我了。”
可怜央宗的脸红的的猴屁股似的,岳峰正吃着饭,冷不防听到她这么说,想到桑珠活佛就在对面,窘的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只有陈二胖乐坏了,捧着泡沫餐盒嘿嘿嘿嘿偷笑个不停。
季棠棠满怀期待地看央宗,等着他说话,央宗没办法,含含糊糊“哦”了一声。
季棠棠忧愁极了:“怎么办?岳峰会把我打死的!”
岳峰心里那个气啊,心说老子有那么凶么?陈二胖在边上实在忍不住了,噗一声,一口饭全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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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央宗照例给季棠棠念度母咒,桑珠活佛给了岳峰一本抄本,是色达五明佛学院版,有梵文和汉话对照的,吩咐他每天晚上也给季棠棠念一念,又带他找了大夫,大夫把许多注意事项重复了一遍,岳峰问的很仔细,一天睡满几个小时,吃什么,忌口什么,通通用手机提示记了下来,桑珠活佛笑着说:“等拉姆身体养好了,你可以带她回来看看我们,那个时候的拉姆应该会很不一样的。”
回到病室,季棠棠已经睡了,岳峰执意留下来守夜,换央宗他们回去休息,灯熄了,病室里却不是很暗,岳峰握着季棠棠的手,趴在床边上看她,觉得这一天经历的事情,真跟做梦似的。
花了一天才略微平复下去铺天盖地的喜悦,居然又重新抬头,把整个人围的团团的,他居然一点都不累,精神好的要命,真想把季棠棠叫醒了狠狠抱着狠狠亲一通狠狠倾诉一翻,到底舍不得,掏出手机调了静音,给洁瑜和毛哥各发了一条短信。
“老子要结婚了,准备红包吧。现在接电话不方便,有事短信回。”
两个人回的都巨快无比,而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也在回复的短信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洁瑜先回。
“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知道我找乔萌跟你相亲是我不对,但是哥你冷静一点,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这才几天啊你就结婚了,你了解人家吗,你们有基础吗,你——”
一条短信的限制字数到了,又转下一条。
“——不能因为气我们就随便找个人过啊,哥你想要红包我给你包几个都行,结婚必须缓一缓,这事咱回来再谈,别冲动啊哥,冲动是魔鬼。”
岳峰被洁瑜那句“你想要红包我给你包几个都行”给逗乐了,心说从前怎么没发现洁瑜这丫头这么有想象力的。
毛哥的短信只有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和言有尽意无穷的一个感叹号。
“啊!”
岳峰准备给毛哥回一个。
“别啊了,我意已决……”
正编辑着呢,毛哥的第二条短信进来了。
“神棍说他不同意。”
138、第⑨章
果然如桑珠活佛所说,季棠棠恢复的很快,第二天送桑珠活佛他们走时,她的表现已经跟常人没什么两样了,牵着央宗的衣角说:“央宗,你们要早一点回来,桑扎寺没有人就不好玩了。”
央宗有点难过,他是知道季棠棠要回到汉地去了,虽然师傅说她养好了身体之后“也许”会回来,但是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他自小在桑扎寺长大,接触的除了师傅师兄就是前来祈愿跪拜的信民,季棠棠可算是唯一的朋友了。
他看着季棠棠上了岳峰的车子,忍不住问桑珠活佛:“师傅,就这样把她交给别人,真的没问题吗?拉姆是我们的朋友。”
桑珠说:“她的朋友来找她了,拉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央宗忍不住争辩了句:“但是拉姆不认识他。”
桑珠活佛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医院外头的大街:“你看到什么了?”
时候正是上午,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央宗睁大眼睛看了半天,很是迟疑地答了一句:“很多人。”
“这么多人,为什么拉姆只跟他走了呢?央宗,很多时候不要受耳眼口鼻的蒙蔽,内观其心,听听发自本心的声音。拉姆的本心已经认出他了,我们就不用再为她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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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决定进大北线,一来是照应到陈二胖他们,二来北线的确景色独到,他想让季棠棠散散心,依桑珠活佛所说,“感官一一打开”,三来也是因为多玛在大北线上,他想去看看棠棠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
但他很快就和陈二胖他们拉开距离了,原因是他老停车,季棠棠经常指着窗外“咦”一声,“咦”了他就停车,那种堆起来的草垛子,脖子上围了个大红圈就说是藏獒的獒犬,背上盖着彩色毛毡子的拍照牦牛,她都好奇的很,岳峰就牵着她近前看个究竟,陈二胖在前头等的满心纳闷,有一次忍不住开车掉头回来找,找到了差点吐血:“峰子,这一路上都是这个,有什么好看的啊,啊?再说了,她不都在这一年了吗,不是天天都看吗?”
岳峰不理他,就坐在草地上等季棠棠,当陈二胖是空气,过了会季棠棠看够了,过来拉岳峰,岳峰很麻利地跳起来:“走。”
季棠棠咯咯笑起来,对陈二胖说了句:“我喜欢他。”
陈二胖没好气:“为什么啊?”
“他乖乖的听话。”
陈二胖凶她:“那我要乖乖的听话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不喜欢。”
“为什么?”
季棠棠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了句特伤陈二胖自尊的话。
“你胖!”
岳峰在一旁捂着肚子狂笑,陈二胖泪牛满面:“老子不跟你们一路了!”
陈二胖的车屁股后面腾起一股子土烟绝尘而去,接下来就没等过岳峰,只是每隔一段时间短信报一下到哪站了,反正根据岳峰停的频率,两边的距离是越拉越大就对了,最后一次报的时候,陈二胖已经彻底不指望他了,给他发短信说:你俩慢慢谈恋爱吧,我们要去“一措再措”了。
藏语里把“湖”称为“措”,譬如西藏三大圣湖纳木措、羊卓雍措、玛旁雍错。大北线以“措”多而闻名,所以大北线的旅行一般被称为“一措再措”,而大北线行近终点的色林措,更被一些人称为比圣湖还要美,但是当地人秉承不宣扬、不开发的理念。
“一旦开发,你们汉人就来啦,太多游客啦,哦呀,不要不要。”
不能第一时间“一措再措”,并不影响岳峰和季棠棠的好运气,车过茶卡盐湖时,他们看到了藏野驴。
还是季棠棠先发现的,她没“咦”,代之以惊讶的“哇”,岳峰车子刚停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摇下车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
岳峰从后面抱住她:“棠棠坐下,别摔着。”
季棠棠很不情愿的坐下来,很有些着急,但车子又不能开的太近,一旦听到车子的引擎声,藏野驴就会受惊逃散,岳峰从后座的包里把望远镜拿出来,调了远近之后给她:“拿着看。”
季棠棠高兴坏了,眼睛贴在望远镜上,看的目不转睛的。
已经是傍晚,天有些阴,茶卡盐湖好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远处的湖、近处的黄土和奔跑着的藏野驴,美的像是一幅油画。
没过多久,藏野驴就跑的无影无踪了,天上开始飘下细细的牛毛样的小雨,视野里只剩下碧蓝色的盐湖,还有湖边堆集着的雪一样的盐晶。
季棠棠惆怅似地叹了口气,岳峰从背后拥住她,亲亲她面颊:“走吗?”
“不走。”
不走就不走吧,岳峰就这么静静陪她待着,这里离镇子还有段距离,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黄鸭忽然从湖面掠起,过了一会天就黑下来了,星星从盐湖四周升起来,密密麻麻,有些临在湖边,有些又像掉在湖里。
藏区的天气,一入夜温度就掉的特厉害,岳峰把车窗稍稍摇起了些,取了自己的围巾把她大半张脸都围起来,又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帮她取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棠棠把脸埋进他胸膛,含糊说了句:“困了。”
“走吗?”
“不走。”
岳峰把车窗摇上,车内空调打到最大,车灯全熄,没有光的时候,夜显得特别黑,星星也就特别亮,有时候,半空中光迹一闪,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就下去了,岳峰从后座拽了条毯子来把她给裹上:“棠棠,乖,好好睡觉。”
季棠棠提醒他:“你没给我念度母赞。”
岳峰暗骂自己疏忽,赶紧又把顶灯开开,从车前屉里摸出桑珠活佛给的那本书,原本以为照着汉话音译念就好,谁知道里头用字生僻,音译又没什么逻辑可循,开头就是“嗡顶礼至尊圣度母,顶礼奋迅救度母”,岳峰一字一顿,压根不知道怎么断句,读的磕磕绊绊,直觉电影电视里和尚念经伊伊呀呀摇头晃脑就这么完了,轮到自己,念了半段,汗都出来了。
季棠棠开始还瞪着眼睛仔细去听,后来就笑的不行,她是听惯了的,换了旁人听,只觉得是念得不顺,但她知道哪里错的离谱,所以在岳峰怀里笑的前仰后合的。
“岳峰,你念的没有央宗好听。”
岳峰正想回她一句“我又不是专业念经的”,忽然反应过来,一颗心跳的几乎快蹦出来:“棠棠,你刚叫我什么?”
季棠棠也看他,眼睛明澈极了:“岳峰啊,你不是叫岳峰吗,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吗?”
岳峰眼眶一热,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末了嘴唇翕动了一下,低声说了句:“是,我念的没有央宗好听。”
季棠棠说:“我念给你听吧。”
她伸手就把顶灯关掉了,岳峰搂了搂她,轻声问:“不要灯吗?”
“不要,我都记下了。”
岳峰奇怪:“你能背下来?”
“桑珠活佛要我记的,他说,难过的时候,常赞颂度母,得诸佛大加持力,就能从种种灾难恐惧中解脱。”
她往岳峰怀里缩了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凝神想了一下,轻声开始哼唱。
季棠棠是听熟念熟的,这么低声哼唱出来,分外熨帖流畅,佛教咒诵,原本就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样寂静夜里,低低的声音袅袅娜娜,似乎要传到无穷远处,但细细听却总在耳畔萦绕,岳峰轻轻拥着她,忽然就晃神了。
他想起被烧死的父亲,反目成仇的母亲,苗苗,洁瑜,雁子姐,九条,毛哥,蒋蓉,生命中兜兜转转进进出出的这些人,或让他觉得世事炎凉,或让他倍感温暖慰藉,有些他曾经想努力抓住的,最终渐行渐远,甚至反目成仇,有些当时不过尔尔的,居然闲闲淡淡,陪他走过经年,时至今日,仍是好友至交;有些以为明日可以再见的,一转身竟成永别……
生活就是在你意料之外发生的事,命运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同一只翻云覆雨手,轻轻把你一扫一拨,你的世界就颠覆的片瓦不存,但是何其庆幸,最终的最终,繁华的末了,怀里的这个人,是他最想留住的那个。
一滴滚烫的热泪滴在脸上,季棠棠愣了一下,轻轻伸手抚上岳峰的脸庞,低声问他:“你哭了吗岳峰?”
岳峰轻轻握住她的手:“棠棠,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去尕奈,让我遇到你。谢谢你喜欢我,一直喜欢我,谢谢你打这个电话,让我知道你还在……谢谢……你还在……”
岳峰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季棠棠有些明白,更多的是茫然,她轻声说:“岳峰,你不要难过了,我会陪着你的。”
岳峰低下头,轻轻吻她眼睑:“好。”
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完,他想跟她说:“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少年起从那个支离破碎的家走出来,他就再也没有过家了,曾经也做过努力和尝试,时也命也,机缘不合,最终化为泡影。
但是这一次,他觉得不一样了,从前挡玻璃看出去,漫天的星模糊着闪耀,像是一盏又一盏归家的灯火。
此心安处即为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本来想并到下章一起发的,后来想想还是单独成一章了。或许是因为我太喜欢茶卡盐湖了,那个画一样的地方,让两人在这里驻足一晚,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美。
下一章可以大结局了,我应该会写个几天,不过下周之内会全部写完的。
放几张在大北线拍的图片,棠棠你看你待在多美的地方啊。
这是在茶卡盐湖拍的藏野驴,当时在越野车上,颠吧颠的对焦不准,出的片很多都糊了,但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文里说像油画一样,发自肺腑啊。
路遇藏羚羊
当琼措文布村,当时是早上,拍的时候,下头的藏族小孩儿在玩耍,其中一个看见我拍,马上立正,啊啊啊啊当时肿么没有捏捏他的小脸啊
最后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措,羊卓雍湖,啊啊啊啊,大美羊湖,我爱你啊,大半夜的我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