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看淡不服来干,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尤其是杀红了眼还未平息心中怒火的将士,你告诉他把刀子放下,乖乖送敌人离开?一个字,痴人说梦!再啰嗦连你也杀了,管你什么将军不将军,这便是下层粗糙军汉的真实想法。
也正是基于此,聪明的张奇便把锅甩到了大帅的头上,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大牢里睡大觉,不管是放或是不放,自己已经被“革职下狱”了,对朝廷对下面的部将们都有了解释的理由。
这也是他堂堂从三品的大将军,委委屈屈的钻进一个小牢房的原因。
能想出“金兵祈降”的法子也是意外之举。
他这个耍金油子的法子,只要能当上将军阶的人,那个看不出来,更何况是诸军之帅的吴璘了。
但有一句话是,看破不戳破大家还能共做事,诸部将士陪着他一起演戏,那自己这个大帅也得跟着把戏演全套。
他的戏演完了剩下的就是自己演了。
来一处投降的戏码,上对朝廷,下对将士都有了一个好交代,两全其美。
敌人打不过你,要投降祈命,这是上千年以来这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免不了那天你也会走到这一步哩。
所以对这个理由,杀红眼的将士还是能理解的。
这最坚固的一环攻克了剩下的就好说了。
大家回来吃一顿,喝一顿,再好好睡一觉,等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其余的招子也就来了。
咳,用金兵俘虏换银子、换官位你干不干?
“啥?你还要杀俘虏,你个憨娃娃,朝廷可说了这金贼俘虏活着可以换,死了一文钱不给,你脑袋是被驴蹄了吗?这点事儿都整不明白?”
嘬着牙花子的牛老三,一巴掌把面前一个年轻后生狠狠的拍到在地。
年轻后生也不生气,拍拍屁股重新爬起来道:“可是牛老哥,俺兄弟被金兵杀死了啊,若不杀了金兵给他报仇,俺死后怎么去面对他?”
嘭,又是一脚。
这一次有点重,后生仔爬在地上好一会儿再起来。
牛老三看着他依旧坚毅的眼神,叹口气对他招手道:“你过来!”
年轻后生忍着害怕哆嗦的走了过去。
“你叫锁柱是吧?”
后生点点头。
“我问你,家中还有几口人?”
锁柱道:“俺家还有俺爹俺娘,俺嫂嫂,俺侄子侄女和俺妹子!”
牛老三笑一笑道:“这么一大家子人,一年要花不钱吧?你家还有几亩地?”
锁柱低着头道:“只有二十亩地了,每年的税又那么多,我和俺哥才不得不来当兵,好赚些钱,寄回家中养活一家老小。”
牛老三叹口气,先骂一声这狗日的世道,才对锁柱道:“傻小子,你把金贼杀了,你哥哥也活不过啊,与其出这一口气,然后空着双手回家,还不如背一大袋子银钱回家,给你父母让他们安心养老才是实事!”
“可是,可是我兄长……”
“不要管你兄长了,死了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勒紧裤腰带,在这不开眼的苦世道里努力挣扎才是!再说你又不是没和金贼厮杀!”
锁柱兴奋道:“我和我哥哥共同杀死了一个金贼,是俺们伙里唯一一个首级,军功官也白纸黑字的给俺们记着哩!”
牛老三一愣,立刻伸出大拇指赞道:“不错啊小子,居然捞到一个人头,爷爷再教你个巧,等一会儿四下无人了,你就去营房里,塞给军功官一两银子,让他帮忙卖了这颗首级再托他联系联系人,调你回县城弄个小官当当,这一下你可就脱离苦海,你也能安心守着你那老爹老娘,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锁柱低着头使劲儿想一想,好一会儿才把握在手里的刀把咣当一声扔到地上,抬头道:“牛老哥说的是,我哥哥为了这颗人头丢了性命,我一定要守好这颗人头,等换到了官职,我就让我侄子去当这官,然后我再回到军中,找机会给哥哥报仇!”
牛老汉才不管他将来报仇不报仇的事儿,,只要他这次不捣乱,自己就算完成了任务。
拍拍锁柱的肩膀,就提着腰刀跛着脚继续找下一个“钻进牛角尖”的军汉说话。
距离马头山寨十里地的官道上,百十个的持刀的军汉簇拥着中间一辆华丽的大马车,慢慢的往前走。
马车内,刚刚激动的痛哭了一场的左公公对着身后两个同样红肿了眼睛的小黄门道,“宝儿银儿,这次是咱家的不是,咱家只以为这是个大功劳,才带着你俩挤破脑袋争抢到这份差事,实在是没想到,它居然是个送命的差事,真是害了你我三人的性命!”
话说的低沉,两个伺候的小黄门也才十几岁出头,听了这话,鼻子是一抽一抽的再也忍不住了,眼看着咧开嘴又要哭了,马车侧面的郑仲熊一巴掌拍到马车厢上。
“都给爷爷闭嘴,再敢哭一声仔细我把你们踹下去!”
瞅着一脸怒不可揭的郑仲熊,两小黄门赶紧躲藏在左公公身后。
“郑抚使,您有火气去找那帮杀才们撒啊,吓唬我这两个乖孩儿干嘛!你不是说您怀里有秦相公的杀手锏么,怎么不见你拿出来!我看你是在哄骗咱家的吧!亏得咱家一路上伺候着您和爷爷一般,没想到是在扯大旗!哎呦哎呦,你干嘛,快放手,咱家可是入内省的内西头供奉官,你要是掐死我,你背后的主子也得拿你吃罚!”
郑仲熊俩手用力一甩,把左公公推到马车一角,指着他恶狠狠的骂道:“你个鸟太监,掐死你某家还怕脏了我的手!哼,乖乖的闭上你的臭嘴,莫要再招惹爷爷!”
左公公实在是怕了他,捂着嘴巴乖乖躲在马车一角。
至于郑仲熊就盘膝坐在马车中央闭着眼,大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想事情。
自己怀里的文书是秦相公给的,他兼着枢密院的差事,出一张夺权罢职的敕令不算个难事儿,但是,那令文中写的是,若军中大将不同意放金兵离去,违抗圣旨军令才准行夺权之事儿,可现在人家军中是同意放金兵离去,只是让自己去金兵营中亮亮圣旨,对左右说俩字“准许”就算完事儿。
自己身后的秦相公只要大军放金兵离去就行,至于手段和过程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更不在乎,甚至是,他要知道了这事儿,还会特意下令让自己去哩。
秦相可是有上百个狗腿子,呸,亲信哩,只要事情能办成,牺牲掉自己一个不算啥事儿!
直娘贼,郑仲熊第无数次,握住拳头骂起某人来。
在大宋,还没弯下脊梁骨的武人,性子是率直的,手段是强硬的,绑也得把你帮去,所以当这帮武夫抓住了痛脚,他是不管你何种身份的,所以任凭俩人百般反对,到最后还是被这帮杀才,逼着去了金营。
狗儿三个人想出来的法子,虽说算不得啥好主意,但是比没有好,吴璘就稍微润色了一下,绑在箭杆上连夜射去了金营。
马头山寨的金军大营,扎鲁白马领着一群饿的只剩下皮包瘦骨的金将跪在一张大木床前。
“扎鲁军帅,营中已经没了粮食,儿郎们吵着要杀马,我来问问您要怎么办?扎鲁军帅?军帅?”
喊了两三遍,床上的人也没个反映,扎鲁白马就只好起身凑上前去看情况。
“白马,你离族长那么近干嘛?是不是要图谋不轨?”
哗啦啦一声响,营帐门口突然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魁梧的汉子,双颊凸起,眼睛凹陷,一脸的菜色,虽然他形象不佳,但是精神头还挺不错,只见他握着手里的弯刀,指着床前的扎鲁白马。
“扎鲁木措你少来污蔑我,我只是看看军帅是不是睡熟了!”
“污蔑你?”扎鲁木措指指他腰间的弯刀讥讽道:“看族长睡没睡熟,你可以站在五步外看啊,你一手挎着腰刀,一边瞅着族长脖子是什么意思?”
“扎鲁木措,你少来血口喷人,我在五步外呼唤了族长数声,他一直不回应,我这才过来的!”
“是吗?”扎鲁木措继续握着手中刀指着他道:“我怎么不信呢!”
就在俩人争吵的难分难解时,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的醒了过来。
“咳咳咳,白马、木措你们俩不要吵了!”
音虽小但是全屋人都能听见。
“军帅你信啦?”
“族长身体怎么样了?”
扎鲁军帅摆摆手,床榻前伺候的金兵连忙伸出手把人扶起来,小心伺候着让他靠在床帮上。
“唉,我的身体无碍了,刚刚有些困就躺下睡了会儿,白马、木措你们俩不去把守寨门,跑过来干嘛?”
白马赶紧回道:“军帅,午饭已经无米下锅,儿郎们问能不能杀马?”
不等扎鲁军帅说话,旁边的木措先开道:
“扎鲁白马,你包藏什么祸心,战马是我们双腿,若是没了马,我们怎么跑,怎么去和宋人战斗!”
这个木措,仗着是军帅的亲侄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撩拨,气的扎鲁白马和他的部将暴跳如雷,纷纷抽出腰间的钢刀就要与他火拼。
“住手!都给我统统住手!”
扎鲁军帅气急败坏的拦住道:“你们都是族里的谋克,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你俩人去外面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吵闹!非要把我气死不可!”
见族长生气,一帮部将赶紧拱手道:“我等不敢!”
“扎鲁木措,去给白马赔罪!”扎鲁军帅指着站在床前的木措命令道。
“军帅,我凭啥给他赔罪!”
看木措不服气,扎鲁军帅也懒得耐心给他解释,便眯着眼瞪着他道:“怎么,我说的话你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