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帅在为军中阵亡将士的事情烦恼,一帮想极力哄大帅开心的商人,纷纷建言献策,这个说我包了纸钱香烛,那个说我负责麻线孝布,作为众人的头头,三管事和吕三分去了招魂幡和制作行痴法衣法器的事儿。
剩下没抢到差事儿的管事的,一咬牙一跺脚每人都扔出来十两银子,事情就这么顺利的解决了,得了便宜的狗儿心里乐开了花,高声招呼众人喝酒吃王八肉。
结果到了后半夜,一帮商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第二天一亮,便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大营,去了最近的城寨。
为了差事儿能早日办成,一群管事的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出去忙活,搞得狗儿是连连敬佩。
有榜样在前,狗儿也破天荒的第一次去了后军大营里点卯。
“吆,咱们的狗儿居然来点卯了,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啦?”
一群相熟的将官纷纷出言调笑狗儿。
“诸位哥哥,莫要打趣小弟了,俺以前天天蹲大牢就是想来也来不了啊!”
能把大牢当家住的人这全军还真的只有狗儿一个。
玩笑自然是玩笑,狗儿之所以能进进出出数次,一是大帅看顾,二是他人岁数也小,小孩子嘛,自然当不了真。
后军的统制官,狗儿自然也是见过的,谈不上多熟络但是基本的情分还是有的。
“咦,赵大狗,你来干什么?”
狗儿赶紧拱手回道:“回统制,小子这不是接了为阵亡将士做祭奠超度的差事儿么,可是,大帅却只给了两日时间,小子还有许多活儿没干呢,凭俺一个人哪里能干的完,这不,小子就跑来求统制拨些人使唤!”
“嗯,这事儿某家晓得,大帅不是批了一营民夫使唤么,那个谁谁谁,拿着我的令牌,带狗儿去后营看看,那个营里还有民夫没安排活儿,这几日就让他们跟着狗儿吧!”
干活的人手有了,做法事的各样物事也有了,狗儿也就不急了,有众多管事的帮忙,搭建个祭坛的事儿自然简单的很。
只用了一天时间,三米高、东西各有二十余步的祭台儿就建造完毕,位置就搭建在洮水江畔的一座矮山头上,供桌正前方三百步,放着一片密密麻麻的棺材。
以前更多,后来被各州陆陆续续的运走了不少,目前只剩下一千余具。
紧锣密鼓的准备两天,到了第三日,也不晓得这老天爷是不是真长着眼睛,原本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突然间刮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就是一片阴云。
祭祀场前,沉重的牛角号声加上更加沉闷的牛皮战鼓声,让数万位头绑孝带的官兵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今日前来吊唁的大官,除了各军营主之上的统兵官外,还有一群文官,路一级领头的自然是张运使,他领着一帮漕司的大小官员,站在他旁边的是宪司的提点刑狱公使,也就是提刑官。
宪司主要掌一路司法,监察之事,领狱讼曲直,囚徒详复,就类似后世的法院,检察院甚至监狱这档子事儿全管了。
宪司的旁边还有一票人马,这群人个个肥头大耳,说话做事总是一副大嗓门的模样,他们叫“仓司”,正式官名叫提举常平司,主官叫提举常平公事,主要负责“仓储”!
仓储么,猛一看就像是后世管仓库的后勤官,这有啥可威风的?
实则不然,这仓官在大宋可是威风的狠,人家不光看管仓库,还负责救恤百姓,赈济灾荒,水利敛散,治理河道等等差事,地位比管财赋和民政的转运司也不差。
路一级就来了二百多位大官,这还没算西和州和天水军、监的官员。
在大宋,“军”除了形容部队之外,还指地方行政区域划分的意思,类似后世某某自治区,某某矿区,奥,对了,在宋朝矿区、铸钱区、牧马区、制盐区等等地方名字叫“监”。
后世有省、市、区县、乡镇、村划分,在大宋有路、府州军监、县军监、乡镇里村寨之分。
军、监一级,分管不管辖区里面的军政事,若是掌管这些军政之事,地位就划归府州一级。
看着面前一群紫绯绿三种官袍的大官,狗儿嘴里就是一阵咽口水,亏了自己挑选的这个山头宽阔,若是小地方哪里能盛得下这六七百号大官。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一波又一波的响起,众官员将校手里捏着香烛,头上帮着孝带,在吴璘的带领下按照品级官职站好位置。
呜……
低沉的号角吹起,祭拜仪式开始。
吴璘仍旧穿了一身盔甲,外面罩了一件孝绢,后面的披风也换成了素白色,出列走到供桌前,那上面已都摆放着猪、牛、羊三牲大祭品,除了这些还有金银祭物,香炉纸钱。
吴璘神色肃穆的点起灯烛,对着供桌焚起香来,后面的众官员也纷纷举着手里的香烛跟着他的动作,对着供桌齐齐拜了三拜。
吴璘把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又接过军士递过来的酒杯,对着供桌再拜一拜,就把酒水浇奠了。
他在旁边祭奠,站在侧位的监军赶紧宣读手中祭文,满片都是一些辞藻华丽,抑扬顿挫的溢美之词,听着一群文官摇头晃脑,而旁边的武官却是一头蒙。
狗儿也听着吃力,单个的字捡出来可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啥意思了,再加上念祭文的还是个太监,公鸭嗓子听着心里一阵腻歪,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不光狗儿听着别扭,站在头前的吴璘更是皱眉,好不容易等他念完,吴璘叹口气,扭头看看左右,尤其是那群嗡嗡作响的文官群,神色间就有些不快。
“酒来!”
伺候在旁的亲兵赶紧拿起一坛子酒递了过去,吴璘接过来,手掌拍开塞子,也不倒进酒碗里,左手直接提起,对着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三下,大喊一声“好酒!”
便对着供桌后面的棺材垛声嘶力竭的喊道:
“我的儿郎们,天下虽大,不知方向,但心之所向,无惧无悔,大丈夫金戈铁马征战沙场一生,能落得个马革裹尸亦是最好的归宿、尔等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为民所死其魂为英,我,吴璘谢过你们,来,喝了这坛酒,下辈子再来过!”
哗啦一声响,吴璘把手里的酒坛子狠狠的砸在地上,酒香味瞬间弥散而开。
“再拿酒!”吴璘对身后亲卫一伸手。
亲卫赶紧把酒坛再递了过去。
“兄弟们,再干一杯!”
吴璘拍开塞子,又喝了三口酒,咣当一声把酒坛子砸在地上。
“再来!”
就这样,每坛酒吴璘先喝三口,然后砸碎在地上,浓浓的酒香味儿随着山风飘过,飘满山头,飘向天空与香烛烟火混合在一起,直冲云霄。
咔嚓一声响,原本阴沉的天空,突然响起了隆隆的雷声,紧接着就是一道长长的闪电,狂风骤起,吹得人动摇西晃,有身子骨瘦弱的官员直接被刮倒在地,一时间人喊马嘶的这场面竟乱了起来。
“大帅,要下暴雨了!我们回去!”
左右俩亲卫原本想打着伞过去接他,结果被狂风吹了个稀巴碎,只好用身子给他挡风。
“给爷爷滚开!”
吴璘一把掀翻俩人,扭头看看被大风吹的晃晃悠悠的诸文官,又瞅瞅天上黑压压一片的乌云,便叉着腰,对着突然闪现的雷电大喊一声:“儿郎们,是你们过来了吗?哈哈哈,来吧,享用你们的供奉吧!我吴璘亲自给你们焚烧!”
话喊完吴璘就踉踉跄跄的走到盛放香烛的筐子里,直接抱起整整一筐,哗啦啦全倒在了燃香的火盆里,那火苗本被风吹的东飘西荡一副马上就要灭的样子,结果瞬间盖了这么多香烛,呼嗒一声,干脆利落的灭了。
吴璘见了,心里便腾的升起一腔怒火,一脚踹开给他挡风的亲卫,大骂道:“长得什么狗眼,给爷爷把火打着!”
俩亲卫不敢拒绝,只好掏出衣兜里的火折子去点那地上的香烛,急切间哪里能点着,等好不容易引燃了,又瞬间被风给吹灭,瞅一眼握着刀子盯着自己的吴璘,俩人额头就开始冒汗水。
躲在一颗大树后面的狗儿,看着吴用焦急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忍,毕竟他平常也很照顾自己,不想看着他被喝醉的吴璘砍了脑袋,只好从大树后面冲了出来,弯着腰顶着风抱着一罐菜油迅速的跑了过去。
哗啦一声,足足有八斤重的菜油全部洒在了上面,狗儿道:“吴用哥哥快点火!”
吴用道声好,一口气吹燃了火折子,直接扔进了火烛堆里,嘭一声响,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吴璘大喝一声:“好,好小子,来,陪我一起敬诸位英雄一杯!”
看一眼比自己脑袋都大的酒坛子,狗儿可不像就这么醉死,扭身便跑,吴璘哪里肯放过他,一把拽回来道:“喝!”
看着红眼灼灼的吴璘,狗儿明智的接过了酒坛子,咕咚咕咚咕咚,头越来越晕,眼睛越来越花,到最后窟通一声醉倒在地。
意识模糊前,听着周围人乱糟糟的喊叫:
“失火啦,快来救火啊!”
“哈哈哈,烧吧!烧吧!把这世间所有的不平事儿统统烧掉,烧吧,尽情的烧吧,烧出一片清白世界!来,兄弟们,咱们再喝!”
“大帅快走,大火卷来了!”
狗儿吐口气,对着黑压压的天空叹道:“爹娘,我想回家!这外面太危险了!”
刺拉拉的又一道闪电,狗儿眼前一黑,意识便就此停顿。
意识断片了,可嘴巴里却突然蹦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唉,可怜!这弱宋,怪不得能被蒙古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