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的透透的,白天说出去找铁匠的狗儿还不回来,歇在龙州馆驿的花十四、王厚和庞大郎等人实在是着急的很。
想出去找,但是龙州城大的很,几人也不熟悉,别到时候人没找到,自己又走丢了可就麻烦了。
所以又等了一个时辰,戌时二刻,庞大郎坐不住了。
“花小哥,你乃是官身,你带着俺们几个一起去通判家打听打听,是不是狗儿被他留下来吃晚饭了!若是没有也正好拜托他派人帮忙找找!”
花十四道声好,回屋脱了身上的粗布衣裳,换上了象征着官人身份的官衣,就带着庞大郎和几个哑巴汉往外走,只有王厚留在驿馆,等着狗儿是否回来。
几人和驿丞打了声招呼,便往大门口走,刚刚迈步出去,就看到把门的门子正在用手里的长棍轰赶一个穿着破旧衣裳的青年汉子。
庞大郎眼尖,正瞧见这汉子手里捏着封书札,以前做山匪的疑性就起来了,拽住头前走路的花十四,指指这汉子低声道:“花小哥儿,你瞧这拿信纸的汉子,莫不是绑匪派来的信使?”
花十四毕竟是少年人,瞧不出啥来,就回道:“过去问问!”
庞大郎点点头,手握着刀把就朝着被门子赶去墙角的青年汉子走去。
“咳!兄弟是来送信的?”
庞大郎悄悄站在这汉子逃跑的后路上,才咳嗽一声向这汉子问话。
年青汉子听见有人向自己问话,赶紧扭头看去,见是一个军汉,便拘束道:“是,俺爹让俺过来驿馆送封信的!”
“你爹?”
庞大郎眯着眼瞧着这汉子,想不到还是一窝贼。
“敢问兄弟给谁送信?”
年轻汉子打量一下庞大郎,轻声问道:“你是谁?”
吆喝,还挺有警觉性,庞大郎心道一声,便指指自己腰间的牙牌道:“某家在这驿馆公干!”
年轻人一听,赶紧抱拳恭敬道:“见过差爷,俺爹让俺给驿馆一家叫赵大郎、赵十四以及赵厚的人递封信。”
庞大郎眼睛一亮,再瞅这青年汉子时就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位兄弟,这三人某家正好认识,就住在这里面,不晓得要送封什么信?某家可以帮你传递一下!”
青年汉子皱着眉头指指驿馆门口的门子,道:“可是那门子明明说这驿馆没这三人啊?”
庞大郎咳嗽一声,一把拦住青年汉子的肩膀道:“他个小小的门子,哪里认得全这里面住的贵人,不满兄弟说,你说的这家人的屋子正巧住在某家隔壁,若是小兄弟信得过我,就把信交给我,某家自给你去送。”
青年汉子见庞大郎说的热情,想一想不就是一封信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开心道:“好啊!喏,给你信!”
庞大郎接过来看一眼信封,忍着要拆开的心思,紧紧握在手里道:“你爹可还有什么嘱托?”
青年汉子皱着眉头想一下道:“俺爹说,不必着急,吃过早饭慢慢的来便是!还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来的时候不用太客气。”
庞大郎一愣,盯着面前汉子道:“没啦?”
“嗯,没了,叨扰差爷进去送信,莫让这家人等急了!”
庞大郎点点头道声好,转身给门口的花十四等人打个眼色,就迈步进了大门。
不大会儿花十四也跟了进来。
“花小哥儿,这封信,我怎么瞅着和一般的绑票信不大一样啊?”
花十四接过他手里的信,嘴里念道:“爹娘,孩儿赵大狗今晚在朋友家住宿,莫要担心安全,也不用报官,天明你们自来接我便是,地址是:南城坊盘子胡同第六家,铁老锤家!嗯,来的时候带一匹红色的绸缎布!”
信念完,花十四和得了消息急匆匆跑过来的王厚对视一眼,便愣愣的看着庞大郎。
“庞大哥,是狗儿的信不错,但是这绑匪冒着天大的胆子就要一匹红布?”
“是啊庞大哥,小子听说绑匪都是要金银钱的,要吸气红布干什么?”
庞大郎也想不明白,拿过信纸重新看一眼道:“从信上看,狗儿倒是没啥危险。”
“那也不能放他在人家待着!”花十四和王厚异口同声道。
庞大郎点点头,对着后边的一个哑巴汉子问道:“人跟上去了吗?”
这几个哑巴汉,或许是脱离了大牢,也或者真被行痴给开解了心结,平常虽还是蔫巴巴的,但是干活儿,做事儿都不会懈怠,再不像以前总是寻死觅活的模样。
被庞大郎问话的哑巴汉点点头,伸出手指比划个二,众人就晓得是有两个人跟上了。
庞大郎便扭头对花十四道:“花小哥儿,这铁老锤必然是个厉害人物,若只有我们几个过去,制,倒是能制服住他,但万一要伤到狗儿可就不好了!”
花十四问道:“庞大哥那怎么办?”
“不如去问问苏通判?”
花十四想一想道声行,几个人便奔着苏宅走去。
盘子胡同第六家,铁老锤端坐在饭桌正中间,但身子歪斜着正与左手边的人说话。
“赵小哥儿,都是些粗茶淡饭,上不得台面,你多少吃些,万一后半夜饿了,可没得东西吃!”
“对啊对啊!”
他话音刚落,门口外又走进位粗手大脚的村妇,这妇人手里端个砂锅,一边走一边惊喜道:“小官人,俺家里没啥可拿得出手的,这只下蛋的老母鸡,俺可是炖了老久了,你快些尝尝!”
狗儿瞅瞅桌子上的饭菜,心里就有些“难受”。
“榜下捉婿”,这种趣事狗儿自然听说过,每次爹娘拿这件事儿来打趣自己时,狗儿就嘿嘿傻笑的道声好。
因为听爹爹说,敢去皇榜下捉女婿的大多是有钱的员外富商家,只要把人捉去拜堂成了亲,就可以天天有吃不厌的美味佳肴,和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所以那时候的自己做梦都想被人捉去当女婿。
今天终于是圆了被捉婿的梦了,可出手抓人的,居然比自己还穷。
抬头看看殷勤招待自己吃菜的公母俩,狗儿就气的牙根痒痒,既然对方不是真绑匪,那自己就没得害怕。
“铁老伯,您可晓得强绑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
坐在主桌上的铁老锤,瞅一眼狗儿,再和吓得哆嗦的浑家打个眼神道:“看小官人说的,怎么就强绑了,这不是看您夜里走路不安全,特意招呼你来家里留宿一晚么!你看俺还好酒好菜的招待您,任谁看了这都不是犯罪的事儿!”
狗儿被他噎的说不出话,瞅一眼强装镇定的铁老锤叹口气道:“你若真为你家姑娘着想,就不要行此一招儿!”
“可不这么做,我家女儿哪里能脱离此身!”
“铁老伯,小子只是末流小官,这除籍的事儿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小子恰好有事儿要找你帮忙,若这件事儿能做成,通判面前,小子一定会给您说上几句好话,岂不比拿着自家闺女的名节做赌注要好的多?”
铁老锤叹口气无奈的道:“小官人,你不晓得官府的黑暗,在他们眼中,俺们这些入了籍的匠人就和骡马一般,那大官怎么会舍得让我们脱籍。”
话说完,铁老锤眼光灼灼的瞅着狗儿道:“小郎君小小年纪就做得官,必然是有些本事的,只要小郎君肯取了我家女儿,哪怕只给个小妾名分,到时候再使些钱,我家儿子就能脱了此籍!子孙后代也就不用终生操持这打铁之事。”
狗儿想不明白,做打铁匠怎么就不好了?虽说得不了大富贵,但最起码挣个养家糊口的银子还是没问题的啊!
狗儿年纪毕竟是小,不晓得入籍的匠人和自由身的匠人有何不同。
匠籍制度是封建官府对从事手工业的艺人匠户们编定的特别户籍的制度,宋时,诸行百业等社会各项领域发展的异常繁荣,为更好的挖掘诸行工匠为朝廷,为社会服务,南宋开始,就盛行以职业划分户种的做法,到元代发展为“诸色户计”,也就是“匠人籍”,朝廷会在某行业里强征一些手艺高超的匠人,向官府提供不同的劳役或者兵役。
入了籍的工匠,他们的后代子孙都要世世代代当工匠,这一条是写进律法里面的,就好比铁老锤家,绍兴十二年,他不幸被官府强征为铁匠,他的小儿子原本正在用心读书准备参加科举,结果被县学退回了学籍,要求他放下书本去学打铁,铁老锤前去官府理论,结果又被抓去干了几个月劳役,只好认命。
户籍制度是官府精心设计出来的,它可以将人口永远的保持在这种状态。
但是这种抄起大棒子强行划分户籍的做法,严重制约了工艺的进步,宋开了坏头,导致后面朝代再无什么重大的科技被发明出来。
与其他户籍相对比,匠籍凄惨的不是一星半点,首先全家老幼都要参加生产,并且世代相继,社会地位低微而且收入更是低。
发展到最后,匠籍家的儿子连媳妇都娶不上,只能互相换亲。
铁老锤有三个儿子,三年前老大老二被拉去军营服军役至今未归,原本说好的婚事也黄了,眼瞅着小儿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着急的铁老锤只好听从友人的指点,行此一招。
“铁老伯,我还是那句话,娶妻的事儿自然是不成的,但是,你若能把我刚刚给你画的图纸里的东西打制出来,今天我就拍胸口告诉你,你这匠籍绝对会被除掉!”
“当真?”
“当真!”
小官人不肯娶自家闺女,铁老锤也没得办法,只好点头答应给狗儿打制这个叫压煤球鸡子的东西,以期望他能说到做到,帮自家人脱籍,哪怕只给小儿子脱籍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