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是八月，但由于东方潜龙山脉的阻隔，北镇七郡和首府永昼城能看见太阳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寒冷和阴影在别的地方还在享受无尽的阳光的时候率先笼罩了这片古老的土地。由于日光的不足，这里的树叶已经开始枯黄凋零，阔叶树的树皮在明显的紧缩，针叶树的树叶也开始慢慢的聚拢成一团。北镇七郡的老人们都知道，这是又一次长夜来临的前奏。长夜，是所有人都恐惧和忌讳的。每一次的长夜都伴随着鲜血与火焰，饥荒与混乱。当然，还有那些传说中与长夜如影随形的怪物鬼方！
只是人们享受日光已经实在太久了，久到人们已经将长夜和鬼方当作了新鲜而古老的传说故事，而不是随时发生的现实。而且，长达三年被阴影笼罩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更是在无形中助长了这种意识。人们甚至已经习惯了在阴影中生活，在阴影中狂欢。
“我想要穿以前的旧内衣，反正也父亲大人他们也看不见！好不好嘛？大哥！”今天刚满十三岁的李守清瑟缩在被窝里，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大哥李守真带来的那套崭新的衣服，语带央求的道。他并非不喜欢新衣服，只是每次换新的内衣的时候，那冰冷的感觉总让他很不舒服。
“不行！”李守真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弟弟无理的要求，亲自将从仆人的手里接过那套凉滑如水的丝绸内衣塞进了弟弟的被窝，拍了一下他的头道：“三弟，今天是你行冠礼之日，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大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所以，你今天用的一切都得是新的！”
“哦！”李守清满不情愿的从大哥手里接过那冰凉的丝绸，塞到被窝里暖了起来，但冰凉的丝绸划过皮肤的感觉仍然让他极为不满，因此他撇了撇嘴道：“我想让吴妈帮我穿衣服！”
“不行！”李守真再次摇了摇头，像是取笑一般低着头向弟弟道：“好三弟！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是可以策马扬鞭在校场骑射的好汉子了！难不成你想去校场的时候，还让你的奶妈扶你上马吗？这可绝对会让你成为整个大秦的笑话的！”
“哼！我只是想让吴妈帮我穿衣服而已！”李守清被大哥的笑话给气到了，在被子里蹬了一下脚，穿上了尚未暖热的新丝绸内衣，并掀开了被子裸着单薄的上身坐了起来，但随后就被被窝外的寒冷激的打了个冷战，但碍于颜面，他还是硬着头皮从哥哥手里接过了一样凉飕飕的上衣穿在了身上，挥舞了两下手臂，他看着那些被丢在床尾正被仆人收拾起来的旧衣服，不禁叹了一口气道：“父亲和你们总是告诉我，只要我长大了就可以骑马，可以射箭，可以去武库挑选自己的武器。可你们都没告诉过我，长大了我就不能让吴妈帮我穿衣服，甚至连旧衣服都不让我穿了！”
“有所得就必定有所失！孩子！我们的一生，都是在不断的取舍中前进！”
门外，李守清的父亲，大秦北镇府节度使，威远侯李承德正推门而入，他身着一身黑色朝服，外罩红纱，他面色红润而清癯，五绺长须飘于胸前，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院学士，而不是在十年前将叛乱的东夷岛打的一败涂地，自愿请降的将军。
“父亲！”李守真见父亲到来，连忙施了一礼，退到了一旁。
刚穿完内衣的李守清也连忙后退了一步，向他的父亲施了一礼。
“都起来吧！”李承德随意的挥了挥手，径自走到了李守清的面前，帮他系好了衣带道：“孩子，你必须记得，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毛头了！你已经成为了一个战士！一个挥舞着武器，不畏惧任何敌人的战士！”
“诺！父亲！孩儿明白！就算对手是极北永夜里逃出来的鬼方，孩儿也要挥刀砍下它们的脑袋！”受到了父亲的鼓励，李守清有些洋洋自得道。
“鬼方？”李承德被儿子的话逗得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了一声道：“看来我还是太过急躁了！‘好钢不是一锤子打就的，好男儿也不是一天长成的。’你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我说错了吗？父亲！”李守清被父亲的嘲笑羞红了脸，可是仍然不服气的道，“吴妈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鬼方！如果一个人连鬼方都不害怕的话，那他就已经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那她就错了！”李承德长叹一声，双手按着即将行冠礼的儿子的肩膀上，认真地道，“孩子，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永远都潜藏在你不曾发觉的暗处，能让你知觉的可怕，并不是可怕，而是你缺少战胜它的勇气！嗯！我真不该听你母亲的话，让你在一个女人的怀里长到弱冠之年，这是我的一个错误！”
“可是，我喜欢吴妈???”李守清还没弄懂他父亲前半句话的意思，注意力就被后半句话给吸引了过去，他撇着嘴，有些犹豫的道，“我觉得有吴妈在我身边照顾我很好。”
“那你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孩子！”李承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按在李守清肩膀上的手也加重了力道，“只有孩子，才需要别人的照顾！而一个男子汉不但要能够照顾自己，还要有能力照顾和保护他所钟爱的一切！你知道吗？”
李守清闻言脸色更红了，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诺！父亲！我明白了！我不再是一个孩子了！我也不会再需要谁来照顾我了！我会努力的练习骑射和剑法，保护您和母亲，还有吴妈！”
“嗯！”李承德闻言满意的拍了拍李守清的肩膀，道：“你明白很好，但有时候明白未必就是能做到！我希望，你不但明白，也要做到！”
“诺！”李守清童稚未退的吸了下鼻子，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嗯！很好！快穿好衣服走吧！你二叔他们应该都起来了！”李承德满意的轻拍了一下李守清的肩膀，微笑着道。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老大李守真看着幼弟认真的神情，不禁的露出了微笑。
李守清的冠礼仪式是在李家的家庙里举行的。李家自上一个长夜中为大秦开国皇帝效力，并被赐予和皇帝同姓之后一直都为大秦镇守北镇七郡。因此李家在北镇七郡中声望甚至比之王城的皇帝还高，特别是在十年前李承德力败东夷岛的叛乱之后，李家的声望更上一层楼，而大秦素有“出将入相”的传统，但凡有军功在身的节度使，大半都会被征召入京为相。如今王城的皇帝和丞相安奎都年事已高，朝中大部分大臣都认为在安老丞相之后就任丞相的非李承德莫属。因此，李守清的冠礼也理所当然的成为官场投机者们结识未来丞相的大好机会，许多人绞尽脑汁也要混进这次仪式，这使得本来就只能算是宽敞的李家家庙顿时变得拥挤不堪，许多人只能在门外站着。
“好多人啊！”穿着一身整齐的新长衫还没有习惯新多出的袍袖带来的困扰的李守清望着平时极为清净，此刻却人群熙攘的家庙，皱着眉头向身边的大哥道，“大哥你行冠礼的时候也有这么多人吗？”
“多嘴！”李守真还没有来的及回答，他的二弟李守正就开口向三弟斥责道，“这些人只是为了我们李家的权势！你要记得，他们一个人也不可相信！”
“哦！”李守清似懂非懂的点了头，道：“可是我是问大哥行冠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二哥你行冠礼的时候我记得，并没有这么多人，可是大哥行冠礼的时候，我真的不记得了啊！”
“闭嘴！不要再多嘴了！”李守正转过头，脸色铁青的瞪着李守清，李守清从没见过二哥这么生气，不禁吓了一跳。
“没事的，二弟！”李守真仍是一脸柔和的微笑，拨马将李守正从李守清的身边挤开了，“三弟，因为大哥不是嫡出，所以不能在家庙里行冠礼的。所以，不是你记错了，而是大哥没有行过冠礼。”
“哦？那什么是嫡出啊？我?????”李守清还想再问下去，却看见大哥背后二哥严厉的目光狠狠的盯着他，面带威胁的向他挥了挥马鞭，吓得他登时把后面的问题缩了回去。相比于温文尔雅的大哥李守真，他一向有些害怕严厉刚正的二哥李守正。
“什么嫡出庶出，其实就是一群老书呆子信口胡扯！”看着三弟如己所愿的闭了嘴，李守正拨了一下马道，“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亲兄弟！三弟你切不可听别人在你面前说这些陈词滥调！”
“哦！”李守清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道：“可是大哥本来就是我们的大哥啊！我也没说我们不是亲兄弟啊！”
“你只要记得咱们是亲兄弟便好！其他的就不要再提了！”李守正声色俱厉的瞪了一眼李守清，看到后者吓得缩着脖子直吐舌头，才“哼！”的一声收回了马鞭。
“二弟既然知道无论嫡出庶出咱们都是兄弟，又何必这么吓唬三弟？”李守真打马再次把李守正挤开到一边，微笑着向李守清道：“嫡出和庶出的事情，以后你的教习先生自然会告诉你。你只要记得，不但你要听二哥的话，就连大哥我，也得听二哥的话，因为你二哥才是父亲的继承人！”
“大哥！”李守正有些不耐烦的转过马身，皱着眉头道：“父亲大人正值春秋鼎盛，一切都还言之尚早！何况，以大哥你的德行，继承我李家基业定然胜过我千倍百倍！”
“我只是随便说说，二弟言重了！”李守静苦笑了一下，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李守清对大哥和二哥所说的事情似懂非懂，但是他却总觉得今天的大哥有点奇怪的感觉，具体是怎么个奇怪法，又说不上来。
就在李守清还在纳闷大哥究竟怎么了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后面赶上来的幼弟李守静的叫声转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