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杜心五出的招,徐九这边全接了。双方只能算是平手。赫大勇和张家哥儿俩都被人抬回,阿豹也去找他爹复命。
阿土哥对此结局,颇感泄气,正要召唤杜、徐两人,询问双方下一步的打算。
忽听杜心五那边有人放声吼道:“徐九,老子要跟你单挑!”话音未落,一个小伙儿大踏步来到场中。
阿土哥揉揉昏花的老眼一看,正是刚才下油锅捞铁球的年轻人。见三阵皆是平局,王鼎心想:如果真让徐九侥幸逃过此劫,不仅将陷己方于被动,而且个人的怨仇也就难报了。
情急之下,对身边的陈洪福道:“老四,俺要是回不来,求你一定救出俺妹。”陈洪福一怔,还没及回应,王鼎己疾步走出。
他立在铡刀前,手指徐九喊道:“徐九,今儿咱俩在这儿一块开铡,你敢不敢?有胆子,是爷们儿的,你下来!”说着,提起铡刀把,仰身躺在刀下,脖子枕着底槽。
此举实出所有人的预料。但按规矩,两下一旦战平,一方有权再次挑战。
尤其像王鼎这种以命相搏的叫阵,点谁出战,对手不仅不能拒绝,而且不允许更换别人,否则视同认输。
徐九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变局,因为以往还没有人敢单挑对方老大的。
他一下子僵住了,不知如何应对。王鼎又叫道:“徐九,小爷才二十出头,你大俺三旬还拐弯呢,俺都不怕死,你老东西怕个啥?快下来呀!”此声落地,场内外一片死寂,人们屏住呼吸,静等徐九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王鼎仍脸带微笑躺在铡刀下,而徐九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交椅上……不知是谁,突地嚷了一嗓子:“徐九尿啦,给他一大哄啊!”这下除了徐九的阵营,其余近三千号人一块起哄、骂街、吹口哨,声震天宇。
徐九连气带臊,脸都成了紫茄子。他不堪如此侮辱,起身奔到场内,也躺到了铡刀之下。
王鼎见状,侧脸对唐峰道:“师叔受累帮个忙。”唐峰赞叹王鼎的勇毅,实不忍心自己动手,便遣部下牛二猛前去。
徐九这边则唤过了管家虞洽卿。阿豹也快步奔来做公证:“二位好汉,都想明白了,有要留下的话赶紧说。”
“老四,俺的话你记住了吗?”王鼎叫道。陈洪福热泪盈眶地应道:“二哥,你就放心吧!”
“好兄弟,哥哥谢啦!”王鼎说毕,朗声大笑。徐九则默不作声,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自己的岁数是比王鼎大得多,可自己有享用不尽的财富,那个穷小子有嘛?
他死了,反倒省得吃苦受累了;自己死了,几十年的打拼就等于白忙活,万贯家产全便宜那些个争风吃醋的老婆和不肖子孙了……徐九越想越冤,眼泪险些流出来。
这时阿豹心里可美坏了:“徐九你这王八蛋也有今天哪。”兴奋之下是,竟想起了京戏里的包黑头,他挂着京腔,脱口叫道:“开--铡!”铡刀缓缓下落,徐九不想再看那利刃的寒光,用力紧闭双眼。
偏偏此刻,狗烂吊眼儿断臂时留在刀身上的血滑落下来,正滴在徐九的脖颈上,经寒风一吹,那又黏又凉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他周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把头从铡刀下往外缩。
虞洽卿也怕一旦九爷死了,自己这边就群龙无首了,故而下手极慢,见徐九爷缩头,慌忙快抬手,徐九的脑袋恰从刀下溜了出去……
“别!”陈洪福岔了音地叫道:“别铡!”牛二猛闻声立时将手停住,其时他的铡刀己在王鼎的脖子上割了一条血槽。
而王鼎躺在那儿,仍面不改色。
“好样的!王鼎。好样的。”唐峰带着叫道。跟着全场欢声雷动。王鼎站起身,连脖子上的血都没有擦,迅速从牛二猛腰间抽出匕首。
大家还以为他要杀徐九,殊料他转身分开人群,却朝小东门方向飞奔而去。
杜月生回到醉春宵,谁也不搭理,径直走入那间专供他休息的单间,这也是妓院里唯一没有浓重脂粉气味的房间。
一个大茶壶进来给他沏上茶,他扬手示意那家伙出去,而后倒在躺椅上,闭目沉思。
他思虑了许久,正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际,门外却传来奔跑与尖叫声。
那个大茶壶张皇地闯进来道:“虎爷,有人闹事!”杜月生奇怪,老嫖客玩了一夜,此时都撤了,新嫖客还没到,所以妓院一般在上午是最安静的时候。
他起身出门,扒拉开乱窜的妓女们,大步来到当院。此时院门己被关上,醉春宵的老鸨、茶壶和护院们,将一个年轻人围在院中。
那人身材高壮,脖上带血,手里提着把雪亮的匕首,正是自己刚在黄浦脚行前会过的王鼎。
“敢情你小子,码头那边折腾得怎么样啦?”杜月生问。
“当然是俺们赢了。”王鼎一脸傲气,
“现在该了咱们的事了,把我妹妹交出来。”
“你妹妹?是谁呀?”杜月生与王鼎见面就是打,还真不清楚他要救谁。
“黎小蛾。”杜月生立马想到院中那个出众的美人,笑道:“怪不得你这么玩命?她是你亲妹妹吗?”
“跟你没关系,赶紧交人!”
“没门!”不等杜月生说话,老鸨叫唤上了,她也认出了王鼎,拍着左腿道:“当初你捅了老娘一剪子,直到现在一阴天下雨,我的腿还疼呢。这笔帐该怎么算?”王鼎淡淡一笑:“那俺还你一刀就是了。”说着便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左腿。
在外省能砍别人是英雄,而在上海滩敢伤自己才算好汉。这一下杜月生对王鼎更为钦佩了:“好小子,是咱爷儿货。那就请到里边吧。”杜月生唤王鼎到自己屋中,吩咐大茶壶拿来金创药,让王鼎包扎好伤口。
“看你这人还像个够义气的爷们儿,那你明明白白地说,怎么才能放了俺妹妹?”杜月生笑道:“我就实话告诉你,你妹妹是这儿的清水货,我们在她身上可花了大本钱。”王鼎虽在江湖上混了几年,但从未嫖过妓,更不知什么叫清水货。
杜月生便告诉他,所谓清水货,就是妓院对姿色一流、聪慧灵秀的处女,不让她接客,而对其进行歌舞琴棋、待人接物等方面的训练,待才艺养成、年岁适当时,一次出手,卖个好价钱。
王鼎得知妹妹仍是清白之身,不胜欣喜,但转而又担忧杜月生漫天要价。
果然杜月生吊起脸道:“你要真想赎人。那就一口价,八千两。少一个子,休想把人带走。”他虽喜欢王鼎的人品,但二人毕竟分属对立的阵营。
他这样狮子大开口,不光是要难为王鼎,更是为自己在九爷那里有个交代,省得落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
杜月生以为对方听到
“八千”这个数字,不拼命还价,至少也会含糊一会儿,他并不晓得王鼎的心思。
王鼎可不考虑从哪才能借到这笔巨款,哪怕卖胳膊卖腿也无所谓,只要能救出妹妹,别的回头再说,因而脱口便道:“好,有个价就行。你等着,这两天,我就拿钱赎人。”
“痛快!真是条汉子。”杜月生不由得赞道。王鼎跟着又道:“把我妹妹伺候好了。我领人时,不许少半根汗毛。”
“没问题。”王鼎瘸着腿刚出醉春宵,见张狼正神色焦虑地站在门外。张狼问:“你前脚一走,四哥就猜你一定来这,让我赶紧跟来。事儿咋样了?”
“他们要我出八千赎人。”王鼎道。
“八千?土匪绑票也没这么黑的。去他妈鬼,惹急了,就砸了他这窑子。”二人正说着,陈洪福满头大汗地跑了来。
问过王鼎妓院里的事,陈洪福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数出八千两来递与王鼎:“这是我那次斗鸡挣的,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了。杜月生开的价真不算高,还给我剩了两千。”王鼎瞪大眼睛,强止着泪水:“兄弟,你让哥哥说啥呢?从今往后,哥这条命就是你的。”杜月生屁股还没坐热乎,那个大茶壶来报:王鼎又回来了。
杜月生迟惊疑地赶到一楼的大堂中。王鼎一见他,甩手把银票丢在桌上。
杜月生让手下点了点,果然八千两。
“怎么样,一个子儿不少吧?赶快把人交出来!”王鼎昂着头,高声道。
杜月生撇撇嘴,暗想:这年头,小毛孩儿们都成精了。他磨身冲老鸨地挥手,嘎嘣干脆地说:“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