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投射在阿九脸上,阿九紧闭着的双眼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感觉到了一丝压迫感,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子。
迎音见此,叹息一声,力大无穷的将阿九一个箭步的抱回床上去,请了名医细细得为阿九又诊治了一遍。
一群名医面面相觑,皆摇头,叹惋。
阿九在睡梦中无意识等将整个身子不安分的扭动,情不自禁地顺着床沿往下溜,迎音眼疾手快的伸出一只手果断的把阿九直接推进床里去,另外一只手稳稳的持着汤药,略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还想去哪?哪都不能去!”
阿九挣扎着起了身,捏着迎音的肩膀,眼眸出奇地亮,“难道之前我都是回光返照?”
迎音嘴角一抽,竟无言以对。
迎叶伫在一旁,迎风落泪,结结巴巴,“主子,该,该不会病傻了吧?”
阿九眼神微微了眯,“你可听说过一眼成瀸,我傻了,可是要你负责的……”
迎叶的眼泪止住了,千万个念头在心头呼啸而过,“负,负责什么?”
阿九叹道,丫头这脑子还是有所欠缺。
阿九勉强维持住精神,故意拉长了声音调笑着,“负责啊~”阿九随即拉开了自己的被子,拍了拍自己身侧,指着一处道。“你上来同我处在一块,你就知道负责是何滋味呢了。”
“不,不了。“迎叶瞪大了双眼,一脸惶恐,梨花带泪的跑了。
迎音张了张口,一句吐槽又差点儿脱口而出。念着床上的这位还是个病患就把话默不动声的吞回去。又干巴巴的说:“主子。你还是多歇息吧。”
两丫头走了,阿九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阿九撑着身子下床,将身子靠在生冷的板凳上,无奈的扯了扯唇角。阿九幻想的结局,是自己在一片铺天的晚霞中安静的躺在门主的怀里。
事实上,阿九望着对面的铜镜上反射着的苍白无力的自己,自己也生出一股惋惜来。
阎罗王家的小公子拿着一串铃铛向阿九的院子里走来,刚跨进院子门口抬起被漫天飞舞的梅花迷了眼,抬眼看去,房子里头两个小姑娘凑着脑袋交头接耳。便赶忙的跑了去问道,“你们主子呢?”小少爷说话的声音清脆悦耳,是院子里不曾有过的青春朝气。
迎叶定力薄弱,被迷惑住眼,眼里带着几分傻气,乐呵呵的将鬼迎了进来,迎音识得那鬼,便由得迎叶引见给主子,自己刚朝另一方向走去了。
因为阿九的病情反复,院里渐渐忙了起来,说八卦的鬼也就少了。要不然寻常的时候,别说来了一个年轻好看的鬼,就是飞进来一只苍蝇,都得逮到好一顿说。
阿九安静的窝在被窝里,低着头,眼神专注的接着手里的锁,埋头钻研一整天。
怎么就解不开呢,难道需要跟武功秘籍里描述的武林至宝一样需要特殊手段?难不成砸一砸它?锤子锤子,阿九不安分下床来着急得满地找锤子。
迎叶替阿九这几天要喝的瓶瓶罐罐里的药整理好,带到了时候便端上来给阿九。阿九只闻了一闻,就恹恹的垂下了脑袋,眼神诚恳的望迎音,挥了挥手道。:“放一边儿吧,我等下再喝。”
迎音略不放心,但看着阿九一脸认真的神情,又见阿九实在是太专注了,也不太忍心打扰,犹豫了半刻,也就关上门走了。
可等到晚上,那两三个罐子排排站还满当当的,剩下的两个被踢的稀里哗啦,流出了奇怪的液体,看起来格外恶心。而阿九安静的端坐在桌子上,晃荡着两个脚丫,皱着眉,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捏着鼻子。
迎音一向淡定的脸上出现了裂缝,一个劲得把阿九的两只手端正好,一个公主抱把阿九抱回了床上。
阿九两只手挂在迎音的脖子上,有些不悦的说,“不是说了我会喝吗。”
“当我眼瞎。”迎音沉默片刻,淡淡地道:“给过你机会了,以后就不信你了。”
第二天,迎叶把喝端来,阿九皱起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照旧还说,“放着,我等一下再喝。”迎音便直接将药倒好,捏着二九的嘴巴灌下去,说:“你看,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
阿九被药呛到了,一直在咳。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无声的谴责。
此后的这几天,见阿九的反应并不激烈,迎音便放开了手脚将这个政策贯彻落实下去。
每当阿九做势想要把药给吐出来的时候,迎音拿好了一个盆子在下面装着,阿九每当这时顿时的直起腰来,眼角不小心又看到迎音手上又拿了一瓶新的药,听的迎音嘲讽的语气说:“吃了这么多次的药都能吃出苦味,这一箱的糖也不够你啃!”
迎叶便挺身而出的拦在了阿九的面前,开启护犊子的模式,大声的反驳道,“姐姐,你怎么站着说话都不腰疼的!”
然后你一言我一句两只鬼炸开了,这样的事每天都要上演个三四回,阿九都已经习惯了。
小药童屁颠颠的拿了一盒糖来。阿九看到那一盒糖果上的包装,眼神一亮。这是阿九以前路过的时候瞧了好久都没有舍得买的一盒老贵的糖果,犹记得那天自己颇为冷静选了那盒糖果旁边的一盒价格非常合理到普通的糖果便走了。
绝对不会告诉别的鬼,自己是这么理智的一个鬼。
阿九悠哉悠哉的拆着包装盒,其实也说不出与普通的糖果有多大的区别,但是吃起来就会有一种格外的甜美的错觉。
阿九心里头有一股暖流流过,“门主买的?”
“还有好多呢,各种口味的。”小药童眼神亮亮的。
“这怎么好意思呢。”阿九说着,又拆了一个包装盒。
把整盒的糖果吃完了之后,阿九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厚着脸皮开口道。:“既然别的鬼对我这么好,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不如……以身相许吧。”
小药童这时正坐在门槛上,一个踉跄,咚的一声摔倒在地。
阿九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喜笑颜开继续畅想。
看着小药童从地上爬起来了,迎音从背后冷冷的说:“以身相许么,这一盒可是我送给你的呢。”
阿九“……”
扑通一声,这是迎叶从凳子里摔下来的声音。
阿九随即机智的扳回来,“我的意思是将小药童许给你……”
还没有走远的小药童闻言,惊恐的回头,然后加快了速度化作一阵风飘似的飘出了院子。
阿九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觉得不好意思,安慰的看了一眼迎音,“别伤心,我以后给你挑个更好的。”
迎音想了想:“沉迷在爱河中的鬼,脑回路都是不太正常的。”于是选择原谅了阿九。
阿九很幽怨:“请问我对象呢?”
迎叶将平时阿九收起来的棋子掏出来,默默的找出两只相来。
阿九:“滚!主子我还想多活两年!”
明明这个时候做下属的应该大力的赞扬主子的智慧与美貌的。
属下的智商,真是令主子操粹了心呢。阿九垂下眸来,掩饰住眼中不明的情绪。
是日,阎罗王家的小公子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里并没鬼,便将手持着的铃铛别在了腰间,抬头疑惑着望着旁边的小丫头。
小丫头脸一红,探头探脑的朝屋里头东张西望,咦,的确是没主子的身影。
迎音听到了消息,匆匆的赶来,也不管手里打碎的瓶瓶罐罐。粗鲁的踹开了房门,皱着眉头,紧接着便快步转移了地点,将阿九经常或喜欢呆着地方都找了一遍,皆是一无所获。迎音蹲下身子,露出几分无措来。
阿九不见了,院子里的鬼急忙了头,便见得门主脸色难看的踏进院门,见着阎罗王家的小公子的铃铛还在腰间悬挂着,脸色更黑了。
那一束铃铛是阿九刚来到阴间的时候储存在别的地方的部分鬼魂之力,是体内已经枯竭了的阿九急需要的。
许是怒到了极点,门主脸上的神情反而显得淡然起来,脸上挂起了平时温和的笑意,“怎么回事?”
“院,院子里贴着那些鬼画符都没有动过,主,主子也一直很安静,上午也一切都好好的,还同我们开起了玩笑,我也不知道主子怎么就突然之间就没了,呜呜,呜呜呜……”迎叶跪下来,整个身子都颤抖的不停。
迎音跪下来,沉默不语,肩膀抖了抖。
门主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良久一叹,“这便是你自己的选择么。”
“很好,很好。”门主抚掌,缓缓的勾起了嘴角。
那么你的病多少是装的?
以前知道你一直爱看戏,不曾想起你演起来也是那么的逼真。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事隔三年,阿九已经消失了三年。
门主站在院门口看着梅花落了一季又一季,这三年来,基本上把阴间给掀了,都没有见到阿九的身影,若不是自己早就在阿九的身上打上了印记,不得不怀疑阿九已经灰飞烟灭了。
随着阿九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穿红色衣服的。门主凝目,有一种难以宣泄的悲伤。实在无法相信百年来寸步不能离的一只基本上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鬼,突然就失去了消息。
门主快出院门口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却又稳稳地站住,脑海中那个抬头略有倔强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院子里的鬼还在找,迎叶每天哭红了眼睛守在阿九的房间里。“呜呜呜,主子,我要对你负责,你赶快回来吧……”
迎音脸色有些黯然,试探的伸了伸手抚摸着小丫头的脑袋。
院子里的名医遣散了不少,小药童还执着的抱着药箱研究着药…
看门的大叔依旧喜欢打着瞌睡,但是怎么赶也赶不走,口口声声的闹着,等着自家的主子回来……
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阿弥陀佛,施主,繁花虽开得灿烂,却易凋零。”
一座古寺隐没在一片苍翠中,深山古寺的深处旁边有一处院子,院子里住着一个颜色倾城,双目失明的鬼。
这只鬼每天早晨前来造访古寺,风雨无阻的来同道观里的鬼聊天下棋论道,不问世事。
阿九用手触了触风,:“花虽易消逝,那么总有它存在的意义吧。”随即叹了声,“要不然这世界满是离离原上草岂不枯燥。”
住即不住,不住即住,无所住,即是住。
阿九披着一身的斜阳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鬼听到脚步声,笑着打趣道。“我来的时候便将你院子里你收藏的藏本一同拿过来了。”然后那鬼走进了阿九,压低声音道,“没想到早些年你的口味是这般惨不忍睹。”
阿九拨了摸手上的佛珠,一尬,也禁不住感慨那些年自己的心真的脏脏的。
山寺里的繁花开得热热闹闹,夜晚,阿九披着衣衫去听落花声。
若说这三年顿悟了什么,便是知爱一个鬼成本太高,尤其是对于阿九来说,要拿生命去承受它的重量。阿九便知道自己注定是炮灰,便也就顺其自然了。
阿九常常在深夜辗转反侧,为自己的处境深深担忧。
一边是怎么都忘记不了的那张温柔的脸,一边是疼得斯心裂肺的脱胎换骨。
阿九的病根本就不是药的问题,而是当初黏粘阿九的咒语年久失灵。
阿九抬头望天,她之所以选择离开,是真的不希望不久将来门主对自己用上那个他认为最保险的方法。
“不就是三魂七魄丢失了吗?可是这种东西阴界不是满大街都有的吗。”依旧是那一道温和的声音。
“用别鬼的魂魄拼凑的那就不是原来的她了。”另一道声音反驳道。
“这是最好的解除方法,不是么?”
阿九想,所以呢,所以你就可以抛弃阿九了吗。
阿九去人间找回自己的魂魄,难道不可以吗?
阿九听着风吹过耳畔的声音,伸出手来,感受到花瓣落在掌心的甜美,阿九记得,那一年自己遇上了一个鬼,长得漂亮对自己又好。
那日天刚破晓,古寺的山脚下住着的那只漂亮的鬼回到了雕栏画栋的院子里虚弱得把身子靠在墙后,支着身子无力的轻笑,便听得屋子里的鬼感慨,声音也漫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哀色道,“怕是,缘尽了……”随即轻叹,反问道。“你怕吗?”
“可能怕极了,反而平静下来了。”阿九苍白着脸色扯扯嘴。
三年前,阿九出逃,将百年前在画皮师手上当掉得脸交换回来,而作为交易的眼睛,便从此失去了光明。
阿九禁不住抚摸着自己刚换回来的脸,喃喃自语,“原来我以前还真的是个瞎的。”
“呵,不过百年之间,你的记忆真的是丢丢捡捡……”红衣男子冷笑道,阿九垂着眉想,轻笑一声。若她能看见,也必定被红衣男子妖艳的颜色给迷惑了。
阿九原来是长得极美的,可是那一双眼注定是看不见自己的美。所以当年也是舍弃得如此干脆利落,因为那一双眼睛可以看见别人的美……
阿九轻笑,眼神朝着发出声音的影子里转去,“谢谢你来找我。”这多出来的三年,她很开心。
阿九是在红衣男子的怀里走的,阿九走的时候,眼睛蔓延出化不开的红色。那个怀抱很温暖,阿九不知道与门主的怀里有何不同……
繁花开尽处,阿九无力垂着的手上感觉到了湿意,分不清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阿九爱上一个过一个鬼,那个鬼比烟火还寂寞,短暂的盛放,便隐于夜空中。可最后她还是想告诉他,那年的烟火开在了她的心处,并不曾离去……
“那么我呢?”阿九垂下了双眸,在意识涣散的时候,仿佛听到红衣男子说道。
阿九走的时候是孤孤单单的,连碎片都没有留下,只有门主手里的一盏魂灯随着阿九去了。
门主坐殿中,刚泡好的清茶来不及喝一口,便生生的打翻在地,茶水肆意横流,如同悲伤一般倾泄的支离破碎。门主颤颤娓娓的用手触摸着散落在空气里的碎片,顿时间仿佛失去了语言,心口的血便喷涌而出。每一寸细胞和血液都在叫嚣,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悲痛到无法宣泄。
一种凉意从心底透出,眼神迷茫的望着虚空,声音沙哑溢出唇边依旧温柔,退后了一步嘲笑道,“就这么,走了啊。”
像在用巨大的石轮缓慢地将灵魂碾压着碾压着,疼痛不堪。
对于阿九的魂飞魄散,院子里的一干鬼哪怕已经有了心里的准备依旧是无法接受,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等了三年,骤然的听到了阿九魂飞魄散的消息后,彻底跨了。迎叶哭得有些疯疯癫癫的朝着满院子的鬼说骗子,骗子……然后大笑的跑了出去。
迎音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眼里漫过一层哀伤……
纸钱也用不着烧了,棺材也不用备了,阿九魂飞魄散了。
在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悄的离去了。
院子里的一干鬼再次见到门主的时候,感觉门主也瞬间老了许多,憔悴着脸庞,清瘦的背影离开时落下长长的剪影,颇为落寞。
门主走出院子门口愕立许久,终落下一抹叹息。回头望去,漫天的梅花肆意的飞舞着,觉得这花也太过无情,不懂离别之苦。
正待拾阶而去,蓦然间想起阿九曾经开玩笑时说过的一句话来:阻止我吻你的唯一障碍就是通迅机的这块铜铁。
门主回过神来不禁神思恍惚轻笑,“那么,现在呢?”
住即不住,不住即住,无所住,即是住。
人生本是一场大梦,如江水东流,常忆往昔,不过自寻烦恼。
过去便过去,如同春梦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