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略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云山却是站在了一片面积过亩的赤色枫叶之上,仿若是乘于一只鲲鹏背上一般,在那将近两百丈的高空之中,穿云破雾,驰风卷电。
枫叶四周,环绕着一道乳白色的光幕,似巨碗扣伏,笼罩住了所有人,既隔绝了呼啸如雷的狂风,也分割了略显稀薄的空气。可是即便如此,他的面色,却还是有些青白发虚,脑袋也有些昏沉发胀。
而此时此刻,在他的身旁,竟还存在着一群童男童女。
这群稚童,明显都是凡人,之前却全都在那杀生雾中,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自己与李姓青年!
他实在是不知,这恶名昭彰的杀生雾,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好相处了?
这群大小不一的同龄人,既无一人身怀武功,凭那脆弱之极的肉体凡胎,又怎会半点不惧?
莫非尽是这李姓青年口中的“含灵之体”?抑或者是那所谓的“灵根”之威?
修仙,修仙——
难道说这些人,皆是与之无异的仙徒?
可是若真如此,又怎的不见其施过半式仙术神法?
一时之间,生有无穷的迷惑。然而尽管如此,但他却始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不言也不语,不吵也不闹,只有那一双精芒暗蕴的眼珠,在骨碌碌地流转个不定,缓缓审视和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身旁众童成环拥挤着,将他给围在了中央,却又均是隔出了一段距离,故而在这无声无息的默契之中,倒也就空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似在有意无意地,彰显着他的不同一般。
而且也不知为何,这些童男童女看他的眼神,大多都有些异样,好奇、愤怒、敌视、嫉妒、畏忌,不一而足,只是年纪太小,都不太懂得掩饰。倒是其中有几个年龄稍大的,对他是完全不理不睬,一副沉默寡言,心机深沉的样子。
然也仅是瞟了众人一眼,他便收回了对他们的瞩视。随即脚步一开,他就借着那份油水不相溶的莫名隔阂,“蛮横”无礼地分开了人群,走到了枫叶边缘,放眼四顾了起来。
状似登高眺远,却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就咋舌不断地,暗自心惊了起来。
这脚下的浓雾,真不愧是李姓青年曾提到过的“雾海”!
从刚才至今,这巨大枫叶飞行的路途,恐怕已有九十余里地了,却还没有飞出这片浓雾的范围。
极尽目力望去,估算起来,那没有白雾的地方,应当还在十一二里开外。层峦叠嶂,隐隐成圈,所以那其中的谷地,多半也就是李姓青年所说的“白龙谷”了。
不过在这无比巨大的枫叶之下,那先前还算寂静的雾色,却也非是什么山清水秀,一片祥和。
那一阵又一阵的兽嚎鸟唳之声,如今赫是此起彼伏,扰扰不绝。音色或高亢遏云,或浑厚如钟,或婉转舒长,或清亮尖细,却又俱是气势凛然。纵然是隔着如此之远,他听闻后,亦觉有莫大压迫袭来。倘若是正面相对,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自己究竟会有何等下场。恐怕就是那些传闻之中的绝世高手,一旦与之短兵相接,亦非是其一合之敌,甚至于,就算是真气罄绝,体力殆尽,能不能伤得其只鳞片羽,也都还得两说。
而也是及至身旁几人,蚊蜹般地窃窃私语之后,他才方知,这些声势惊人的百兽千禽,确与那李姓青年所叙的一致,尽被谓之为“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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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脚下巨型枫叶的飞速,便已然开始变缓了,而其驰向,也开始微微偏下了起来。
却是众人,业已穿越了雾海,来到了山圈内部的谷地之中。而前方此时,也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亭台楼阁,这半空之地,更还有着诸多青色的人影,正踩踏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飞来飞去,而这其中,也不乏一些如李姓青年般的,身着白衣之人。
见得如此闪异而有趣的一幕,云山顿时就心如猫挠似的,好奇了起来,乃至于一时之间,他竟还首次压不住了,心中的窥视之欲。
于是乎,眼珠一转,他便追视起了眼界之中的流影,试图辨清那些邈若河汉的光彩。
却不料,目光刚及,不过瞬息,他就只觉一阵晕乎迷糊!眼冒金星,犹若蜂蝶满目!
这些流光的速度,竟大半都有惊世骇俗之能,已然超出了寻常的飞鸟迅禽,不知多少个层次!以他的目力,同时盯住几道,居然根本就不能追及和望清一分半毫!
目眩眼花之下,他也只好是立时就闭起了目,调起了息,缓解起了眼睛的不适。而就这片刻时光,这赤色枫叶,便业经降落到了地面,停在了一片颇为宽广的青石板上。
枫叶落,顿时便有一阵烟尘气浪,如水面涟漪一般,似悠实疾地荡漾了开来。
然则此漪,却也并未扩出几寸,但见最前方的李姓青年,一袖轻起,飞廉临世般地拂了两拂,此地周遭,便赫然又有一阵风起,旋踵之间,就将那闷浊的烟圈,给净成了一片清无。
等到众人陆陆续续地,下到了地上,他紧接着便又是一拂,伴那光霞一扫,这阔如鹏翼般的枫叶,便也如那青蛇怪尸一样,被收进了那个小袋子之中。
众人似乎都听闻过这种手段,因而见怪不怪,偶有几许惊奇,也迅速地淡了去。只是云山睁目之后,却还是能感觉得到,周围的好些个人,已经变得雀跃躁动了起来,似有无尽的激动与兴奋,却都还在强行地压抑着。
除此之外,这四周各处,还有许多人在走走停停,如川如龙,络绎不绝,且时不时地,就对众人投来打趣和观望的眼神,有的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戏谑,也有的,则是淡漠行过,不觑一眼。
而李姓青年现今,却是立在了不远处。其面前正有一个青衣老者,谨身躬立着,仿佛在聆听长辈教诲一般,显至极处的恭敬之中,乃至于还隐有几分谄媚取容之色。其衣饰与李姓青年相差不多,只是胸前的云龙之纹,变成了一条,髻上的奇异玉簪,也换成了青玉。
而正当云山顺目而去,上下打量那位老者的时候,这人似乎也听说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一样,鼠目一转,旋即就面带好奇地,瞅向了他这边。
刹那之间,四目一对,他顿时便饶富善意地,笑了一笑。
云山见此,自然是极为诧异,于是他这不明就里之际,一边回想着李姓青年与他的所有谈话,一边则同样是报以笑容,微微颔首示意。
然而——
就当他这开始陷入思索之时,还不过一道烟的工夫,那边便似已交代完了所有的事项。于是倏忽之间,便有一声清朗雄正的呼唤,遥遥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弟,随我来。”
却是那李姓青年,突然扭过了脑袋,含笑回视着,示意云山同他前去。
猝而闻言,再加上瞥到旁人目中的怪异神色,云山登时就疑念横生。只是眼下,他却也不好迟疑,于是面无表情地,提足一跨,他便应声行了过去,冷置了周旁的一切异况。
这周围的群男群女,此刻对他投来的眼光,赫然是纯粹地,充满了惊异,甚至于,还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几丝嫉羡之意!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与他们,到底是有着什么不同,为何会得到判若天渊的差别待遇?为何李姓青年的一句话,就能使他们对自己的观感,产生如此大的统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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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之后,二人便复又踏上了那张,已然小了九成之多的赤色枫叶,在半空之中,接着赶起了路。
可是那李姓青年,见到云山一路无声无语,无问无询,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其眸光竟是渐渐地凝了起来!
那内里之锋,一刹之利,竟如有肃冬以降,冰锥在生!
而这般闷如冻固的气氛,因为某种因素,竟是持续了许久许久。
直到经过一座矮山之巅时,似是对于自己败在了耐心一道之上,略有些不愉,伴那双目一眯一展,唇角霍然一挑,这李姓青年才终于是和容轻笑着,打破了久锁如锈的阒凝:“对了,还不知师弟,该如何称谓?”
“云山,白云之云,青山之山。”
似乎被那语气中的冷硬,又给噎了一下,沉顿了半晌,觉察云山再复死寂冰冷,他唇角的笑意,便又缓缓散去了几分。然因其所立在前,故其薄唇微抿之态,却是未曾被其身后的云山,见得一丝半点。
“唔,云师弟。”
“我在雾海之中,观你许久,因发现你身具灵根,故而才决意引你入我白龙谷,走上修仙之途。只因我深处谷中,潜心修炼,不入俗世已久,所以在待人接物之上,可能颇有些不近人情,师弟莫怪。”
“嗬嗬,自然,发现你这等无主良材,引入宗门,我也会得些奖赏。”
听他几语诉完因由,云山当即就恍然大悟了起来。
霎时之间,填膺满腔的,家破人亡之悲,竟也立时就被那莫名的欢喜振奋,给冲散了个八九分。
原来如此!
果然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灵根”么?
修仙之途?原来自己也能变成仙人吗?
这般欣思一起,却还未等他出言,随即就又听一旁的李姓青年,马上接起了前语:“白龙谷是方圆万里地界之中,最大最强的修仙门派。即便是在这西沧十国之地,也只有一家夜垣寺堪可比拟。你若要修行,其实也并无更好的选择。至于你现在所立之处,则名唤‘赤叶巨枫‘,是一种飞行法器。而我现在要送你去的,则是宗门所属的探殊阁,可以查探你的灵根属目类别,及其品质等阶……”
西沧十国之地?
听到这几个字眼,云山竟是旋即就又沉静了下来。
冰霜之意,猝尔重现,居然俯仰之间,就将那眸中极深之处,给冻成了一片冰天雪窖,可是在那之上,却又似有云雷在屯,锋寒氤氲,干戈隐隐。
一切,只因他虽未听过这个称谓,却也能结合往日之见闻,将其猜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