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感此,顿时就神色一凝。
凭其神识,他自然是在其聚涌妖元的第一瞬间,便已经感知到了。此等狂猛之威,他亦不敢正面相抗,只是他却也不曾立时闪避,抑或是出手打断,而是在专心致志地感应着,依旧如鼠地奔蹿着,强自平静地等了一刹那。
直至察觉到此妖怒急攻心之下的密集攻势,业以施展到了中途,无法再变势换形,无法再逆停收招,他那一双黑眸之中,才突有凶光一闪!
身形遽然一动,猛如疾风迅雷,自虚无而生!
右手五指一伸一张,旋又一扣,应着“嘭”的一声闷响,他便蓦地抓住了一颗大树。而后以树为心,以臂为绳,左脚猝然连蹬,他的身子便极快地旋转了起来。借此旋势,右爪一触即离,左手随之一甩,法力一涌,一道水箭便飞快地射了出去。
身疾旋,狂风起,水箭啸!
不过须臾,便是一个海螺旋纹!
“咻咻咻咻”的数声烈啸,接如连弩!
六道水箭,相继而出,差距不足一丝,成弧而缩,以水为霆,齐聚鹰身。
而后霎那,水箭未抵敌身,鹰翅犹在下位,便有一连串“嗤嗤铮铮”的声音,急促无比地响了起来!
却是那些光羽,全部射到了树木与泥土之上,劲力爆裂,以致木泥横飞,迸射而焦,只是其威势虽大,却片羽不沾他身,尽数落在了空处。
撕铁赤爪鹰见此突变,才知对手掩了实力。
一时危机如潮,生于心田,于是它便就骤然一唳,狂怒地啸了起来。
应着这一声惊空遏云的亢鸣,灵涛一起,竟是遽有一道炎飙横空而出,硬生生地撞入了观者的眼眸!
却是其双翅,格外用力地扇扑了起来。
自下而上地一提翼,其身便忽而一降,如石落水一般,鼓起了一阵半青半红的灵风,轰的一下,就环涌了开来,半为以风阻箭,半为蓄势再升。
形势乍变,疾如旋踵。
却不料一旁的云山,紧接着便是双眉一皱,双目一睁,猛地扩开了眼角。
其脑中神识,竟如海潮扑岸一般,化浪迭推而出。
以致眨眼间,和着几声瀑布击石般的炸响,那凌空激射而去的六道水箭,便砰然炸裂了开来。一霎的联结汇聚,便化为了一道高达五丈、径宽二仞的水色龙卷,呼啸席卷间,不过五分之一息的光景,便包裹住了这只,急欲腾空而逃的撕铁赤爪鹰。
吸扯之力磅礴而来,四处皆是,此鹰的身形,赫也是骤然一顿。覆于其外的那层淡红缀青的艳丽光衣,更是在这前赴后继的水液侵袭下,顷刻就崩溃成了一团混乱的灵雾。
因陷绝地,此獠一时之间,竟是双翅扑棱个不断,唳声凄厉得惊人,似是野鸡落水了一般,满目皆是哀戚恓惶。甚至因有焦急彷徨的踢蹬挣扎,竟还导致连它的身体,都歪歪斜斜了起来,几个失控的俯落腾飞,都直欲坠地抢泥。
而水龙卷受此大力,却也是卒然一滞,旋势频顿,几欲溃灭。
云山陡而见此,自也情知千钧一发,胜败在即,于是不管不顾地,左袖立马就是向上一拂,流光一闪,便招出了一面凌空旋转的白玉盘。
右手并指为笔,真元一涌,瞬时便有白芒萦绕而现。
未待玉盘转势欲尽,他指作霄翰,当即就似缓实疾地点了过去,触到了莹莹生润的玉色。
笔落至纸,自然便有墨痕现。
白芒便是黑墨,触纸便一渗而入。
玉盘便是纸张,旋转便有圆痕成,于是电光火石之间,那盘上的六道树纹阴刻,便突然耀了起来,但却不过瞬间,就又即时隐没,遁如黄鹤。
一层青蓝色的碗状光罩,蓦地升了起来!
如同扣地之天般,气势汹汹地罩住了犹处半空的鹰妖,彻彻底底地断去了它的退路!
遥遥远望,就像是一座长满了青青荒草的坟茔,葬进了一口漆着朱纹的薄棺。
只是棺材里的东西,自然便该是尸体,而尸体,自然也该是死的。
于是寸阴未过,便有金灿灿的烟丝雾线,从那地上的泥泞之中,猛地飘散了出来,化生缕缕,如同战场上的烽火狼烟一般,亟不可待地升空而起,顺着因扑棱而张开的羽毛缝隙,水银泻地般地钻了进去。
此妖修为不差,岁寿近百,自然是在这金烟入体的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极致的痛楚,以及那隐隐约约的,似乎是来自冥间的呼唤。
于是乎——
鸷目中的惶恐慌乱,立马就变得浓厚了起来,而它,便也就开始了此生之中,最为激烈的唳鸣,最为拼命的挣扎。
密密麻麻的羽刃,或为光质,或为实体,虽威能迥异,大小不一,却皆是纷乱之极地飞离了它的身子,洞穿水龙,撞到了四周的光幕上,而那一双缭火赤爪,亦是到处抓挠,频频刮蹭起了青蓝色的光罩。
本来就风雨飘摇的水龙卷,受此连攻,即刻就轰然一散,化为了无数水滴,哗啦哗啦地砸至了地面,喧得如同一场瓢泼大雨。
而六树金风阵之上,则亦有光纹连连闪现,若存若亡地波动个不停,既似迎接暴雨的烟波之湖,难平无数晃荡的涟漪,又如明灭不定的夜间篝火,隐着惴惴不安的暗示。
如此狂乱激荡的灵潮之中,短短不过俄顷,就像是被崩散的水龙卷给溅到了一般,云山的额角上,竟是忽有一颗液珠滚落了下来。
只是身前阵法没破,这自然也就不是水,而是汗!
他想要这只撕铁赤爪鹰身上的骨、爪与喙,用来炼制一件臂铠爪套类的法器,以适应他近身搏杀的斗战路数。
然而为了让这法器成炼之时,等阶尽可能地拔高,品质尽可能的优良,他却也不得不控制着锦蔓金珠所化的金丝,细致入微地杀死它,不敢让它受到一丁点的损坏。
可是此下,面对其体内暴走的妖力灵元,想要在它激烈伸缩的骨肉中,觅出一条天生就有的筋膜间隙,也委实是太难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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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后,鹰妖已死,而云山却是双臂后撑着,身子后仰着,面色苍白无力地,呆若木鸡地瞪视着,自己裤裆前面的半寸之地,斜插入土的一根光羽。
其芒虽暗淡近灭,却犹自震颤不休,鼓荡着一阵阵微不可感的热风,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的身躯,激得他的面庞,生出了无穷的惊恐与后怕,甚至是还时不时地,就会抽搐个一两下,蹦跳得如同一只脱水将亡的鲯鱼。
僵愕许久后,见己无损无伤,喉结一滚,复又一声长呼,好不容易地压下了内心的惊悸,右手一抬,他便欲挠下微有些麻痒感的左脸,却怎料,手臂刚横,视野刚遮,便突然闻着了一声细若蚊蚋的爆鸣。
莫名其妙的,猛地一震,他竟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看着绕臂拂面,袅袅而升的几点赤色流荧,霎时之间,他竟只觉得忽有朔风砭骨,冻得他尾椎生凉,直沁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