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仅有一场爆炸,那么其中携速奇疾的,拥有强劲杀伤力的碎物,自然是将呈放射状,扩散至整个山谷的内部。然而此时之境况,却是两簇性质迥异的灵流,在进行着球团状的相互挤压。
两强既然已在相抗相争,那就必然没那闲工夫,横扫其周的所有角落,斩灭其旁的所有蝼蚁。
故而,因其霸蛮控制,因其机缘巧合,因其误打误撞,冰寒与风火二部,在谷中相触相接的地域,赫然是如云山所预料与期待的一样,出现了一个极狭窄的过道。
其内虽有极乱极剧的气流,但却并无火叶与冰晶。若能借道而过,承受些许冰火,那他便可出人意表地,击楫中流,攻其半渡,定鼎于一瞬,决胜于一刹。
于是乎,忍着神识震荡的折磨,受着万刃凌身的痛楚,身子一倾,双腿一绷,残影一扯,他便当机立断地,如躺着滑雪的顽童一般,从那条逼仄异常的孔道之中,直直地穿了过去!在侏儒和鹄面人,惊愕骇然的目光之中,天兵奇临般地,跨越了满是怒锋的绝域!
而其后霎那,双手猛地一甩,忽似月弓吐魄,他手上两柄深红沁血的细剑,便在强行拨开光雾的那一瞬间,遽然射了出去,如同过天之星一般,衬着疾烈的声啸,挟着极热的火炎,贯雾穿空而直指敌寇!
鹄面人只来得及,惊恐之极地怪叫了一声,刚刚强制中断施展到了一半的法印,鼓涌出了一道莹白光罩,就于这电光火石之间,和着“噗”的一声闷响,被那狂袭而至的炎竹钎,当场射穿了脑袋。
人死而倾,于是其侧的木盾法器,顿时就恢复了原状,应着“哐当哐当”的几声钝响,便摔落到了地上。
而侏儒,则是被那见己诡计得逞的窃喜、控器自爆产生的识海晃荡,与敌人强势突破而造成的心理震撼,混杂在一起,交织在一起,而形成的恍惚迷糊之感,强烈地冲击到了自己的心神。
就因为这短短一瞬间的失神,这堪堪一刹那的停步,他竟是让那迫如星火的炎竹钎,飞至了身前,才险险反应了过来!
急退遽止,本就是有两股一前一后的力量,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进行着对撞与攻伐。而今这般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他又哪可能再度驱使双腿,作出移位之举?!
幸而——
在生死面前,人们往往都拥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怪能,常可力挽狂澜于一霎。
感其剑已及颈,察觉覆亡在即,他竟猝然一声低咆,强行扭转起了体内暴动的元流!
一瞬面白如纸,复又涨红如血,伴那灵元滔滔一聚,双手骤起而相叠,在他两掌所重之处,竟是顿有灿灿银荧,蓦地浮现了出来!
其芒点点若夏萤,其状滃滃宛僪临,转瞬密集,立时便凝化为了一面银蓝色的光质圆盘,宛如一道深厚宽广的湖泊,及时挡在了炎竹钎的箭道之末。
只是——
这弯月作弓,流星为箭,便如苍天施罚,又怎是地上一个针眼大小的湖泽,所能承受得了的?
云山见此,双目陡然圆睁着,乍地便是一喝,如天不愉:“散!”
声出,那只炎竹钎便应之一变,似是玉尺受到了摔击一般,随着“啪”的一声清亮脆响,竟当即就崩解碎散而开,化为数十道深红光片,隐隐成旋地,包裹式地,错过了那面银蓝圆盘,如狂风暴雨一般,齐齐呼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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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之后,看到侏儒身上,突然出现了数十个焦黑的孔洞,然后又腾地一下,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火焰,与许多黑褐色的焦烟,云山的神色,居然是猛地一愣。
微有苦色之际,他竟是立马就连爬带滚地,撑起了趴伏啃土的身子,蹒跚趔趄地,脱离了身后斑驳狼藉的死寂地域,急忙赶向了侏儒的尸体所在。
挥手招来一团水液,浇灭了尸体上的火焰,而后三下五除二地,他便将这人身上的衣物,给扒了个精光。
将其储物袋,系上了自己的腰带,复又拿着此人的残破衣裳,翻来覆去地看了数息,他那微覆冰晶的眉宇,便极显郁闷地皱了起来。
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身后,那些藕断丝连的布缕,察其确是再无蔽体之能,他口中登时就是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他自然是没法子让其时光倒流,重回金瓯无缺之态,故也只好是拎着这一团焦帛烂布,气息微喘地,走到了鹄面人的尸体旁。
收起了这厮的储物袋,摄起了那面勉强还能用的焦黑木盾,旋又扒下了此人身上,同样是被爆裂以溃的炎竹钎,灼得焦黑蜷曲的衣裳鞋袜,来来回回地比较、打量了半晌,他才终于是想好了,自己到底该怎么用了。
这鹄面人与侏儒二人,明显是因为看见了他腰上数量众多的储物袋,而临时见财起意,生了谋夺之心。
此二人均是工于心计,深于城府,但却也因此之故,克伐怨欲,自恃甚高。
一个因贪婪而决意抢劫的人,一般都会下意识地,将自己置于强者的位置上,将对方看成待宰羔羊,而在这种心理状态产生之后,那便将会很容易忽略某些东西。
出于此理,他们才会在这空谷之中,大剌剌地放置着三只颇为珍贵的琉璃犄角,妄以借此,引起他的贪婪,诱使他起念抢夺,从而降低他的警惕性,让他忽视本来就藏得颇为隐蔽的,那座朱炎九御阵的九枚阵珠。
只待他为了抢在其二人之前,收取那几只琉璃犄角,那么他们,自然便会有一系列的手段,迫使他这个抢劫者,进阵受死。
可惜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二人又怎能料知,他竟拥有了怪异而强极的沧海神识?
在其沧海覆谷之下,那掩藏在赤焰玄御阵下面的,被一层吸灵岩砂覆盖着的,启动更快、威力更大的朱炎九御阵,又焉能瞒过他?
既然看穿了,他当然是抢先一步,干净利落地,就将其给破了去,让他二人的一番准备,尽付了流水。
可是——
即便如此,纵然他的实力,还高出了他们不止一筹,竟也在他们的激烈反击之下,被弄得体虚力乏,被搞得遍体鳞伤。
穿越那两波灵潮交击冲涌之地时,他的背上,就被那孔道附近的冰棱凇刺,伤得血肉翻卷,冻得络府闭塞,而在那之后,为了止血与驱寒,他更又不得不神识尽出,驱使将毁未毁的炎竹叶,释放出极多的灼热炎力,用于炙烧和烘烤伤口。
也幸亏是他的肉身之强悍,不输寻常妖兽,故而才能撑到现在,不颓亦不倒。
大意一分,疏忽半息,就算是蝼蚁,也能杀了自己!
更何况,自己也不过是只大一点的蝼蚁而已,他又有何资格睥睨一方,有何实力目无余子?
若能报仇,还是尽量报仇的好,自己毕竟也不愿平白无故地,就挨上爹娘的一顿打骂。
想到此间,复又一声轻叹,他便停下了翻飞的思绪。
随后双手一动,他便将这二人的残衣败裳,以那两截银丝腰带为骨,交缠成了一个长布条,绑缚到了脐窍略上的部位,半遮半掩地,盖去了众多储物袋,太过显眼的外形轮廓。之后残余法力一动,猛地一震躯,他便将上身所缠的朽布剩缕,尽数给碎了去,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身体。
这遍布一身、多达百处的毒腐之伤、翻卷之痕,与焦灼之迹,都是他实力的象征与表露,再加上这腰部,明显是从内门弟子的身上,剥下来的法衣与腰带,应当可以使他人,多出几分顾忌与惊疑,进而震慑宵小之辈,省去诸多麻烦。
两番交战之后,真元亏损近罄,神识亦疲乏不堪,就算是那盛极的体力,也已消散了个大半。这一叠加之下,倒是让他的心魔,自然而然地弱了下来,到了他能够压制的程度。如今即便入了谷,倒也不虞被人看出来了。
厄除阻去,此间事了,于是微有一番思虑,他便右足一抬,举步若风地走进了窄长的峡谷,直奔了翘望已久的北山坊市。
雾海之中,妖兽众多,倒是不需他再动手,为那二人“收尸”了。
这二人入于妖口,复又泻于后土,滋养一方草木,却是与天道轮回相合,倒也算是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