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袖袍一拢,右手一拂,云山手中的线球便已消失不见了,替而代之的,却是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
眼光一瞥,见得云山面上残留的疑惑,这白袍人当场便开口解释了起来:“不用苦想了,这件东西,你应该不知晓。我宗积累收录的文籍之中,并无此物的记载。”
“这应是暹罟璧蛛蚕丝,是遂古年间的常见灵材,在这长青界中,早已绝迹多时了。能拥有此物的,多半是那几家承袭了万年之久的古老宗派——”
“是了,魔宗么?”
“如此推算而来,倒是能猜得个七七八八了。”
“只是,这地域未免也跨得太大了一些。”
“横跨数域,还能轻松抽调如此多的人手而不引人察觉的,估计也只有最强盛的那一家了。”
前面还带着解释的意味,但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自言自语,而他的脸色,亦是随之就骤然凝重了下来。
眸光一时精而如冰,锋寒瘆人。
显然其所言非虚,他似乎确已猜到了那群魔修的真实来历。
而一旁的云山闻得其语,窥得其状,再察觉到那些细微的神态变化,心中隐藏的戒惧忧思,也顿时就散了几分,一些无名的担忧与顾忌,也同时放了下来。
他的那些猜测与怀疑,似乎是多余了。
倒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唇角微微一撇,赫就顿有了一声苦笑,那丝自嘲之意,竟是与这白袍人刚才出奇的相似。
于是左手往回一收,将储物袋系于腰间之后,其上光华一闪,便就现出了一枚墨色的玉简。
这东西正是他从那鲁歆安手中,顺手而无礼所取之物。
此中种种,自从他习得神识印录之法后,便被通通抹了去,而后他便在其空白之上,按照脑海之中鲜明的记忆,刻录了一些往昔景象。
而此时伸手一递,伴之光霞再扫,应着一阵“嘎吱嘎吱”的枯枝断裂声、“嘭咚嘭咚”的树干弹地声、“啪嗒啪嗒”的血肉落地声,还有那“嗵”的一声闷响,他更就招出了那株五百年的云水雾枫、那只白犬的碎肉残尸,以及那块不知名的黝黑铁柱。
“师叔,这玉简之中的三人,应是魔修无疑。我曾与那群人相遇过四五次,故也搜集了些线索。这些东西,俱是从他们手中得来之物。而那几次交锋的详情细节,我也都刻录在了这枚玉简之中,应可供师叔与掌教师伯看出几分端倪。”
“这三人中的前二者,我均不知其名姓,想来师叔应能告知于我。那眸如丹凤者极难对付,虽是身着内门法衣,却给我压迫甚重,实力应远在掌教师伯之上,但却又不及赤户师叔祖,故应是一位筑基修士,而且是其中的佼佼之辈。那面带惊惶者则行事莽撞,堪称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是好对付得很。”
“此外,不知师叔晓不晓得何谓‘绛朱极火‘?我即便是观尽了宗内藏书,对于此物,亦是未曾见得只言片语。”
云山言语犹在半途,一眼扫过地上众物之后的白袍人,便就目光大亮了起来,熠熠生辉,亮如星火。可及至云山语出过了半,他的眸子之上,便又就蒙上了一层阴影,似是天狗食了月,云海遮了星,以致星光月晕,尽付了一片夜色之中。
然而,一听到云山最后的提问,复又加之望见了云山那略显局促窘迫的模样,他却又是一瞬凝愁散尽,直感了好笑。
这少年人的倔强与傲气,稚龄儿的伪熟与真意,在他如今看来,却是与其师兄所述的,差了十万百千里。不过是拉下脸皮问了一句,低了一下头而已,居然就臊成了这个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
“这歧乙骨玉之中有许多杂记,于我已无用,那便就赠予你了。”
右手一探,袖袍一抖,便有一枚奇异的灰色石片飞到了云山的手中,其后顺手光霞一拂,他便就又收起了地上的诸物,而臂折回之际,他则是就捏起了云山手中的那枚墨色玉简,即时贴在了眉心,当场就闭目查看了起来。
……
数息之后,这白袍人才面色难看地张开了一双眸子。
蹙着一双浓眉,与轻愁萦面的云山对了一眼,他才叹声道:“你说的那位眸如丹凤者,正是寒草馆的叶觉,而那面带惊惶者,则是谷丰。至于那第三人,却不过一跳梁小丑耳,不足为虑。只是,若然你所叙非虚,那恐怕须炎门下四子,应皆是筑基境的魔修,而那须炎本人,则就多半更是一位金丹境了。”
“你这次,倒还真是抓出来了一串大鱼。”
“可是——”
“咳,却还偏偏只能看,不能动!”
鼻中重重一哼,一刹的唉声叹气,他便又敛去了所有的异色,似风雷隐于龙翼夔牙之下了一般,再不见了半点忧与怒。
而后须臾,再度觑了作低头凝思之貌的云山一眼,双手一背,大步一跨,他便施施然地走向了门口,悄无声息地,便渐渐化作了一团虚影,如风似雾地掠过了云山的身旁。
身边之人突然就变没了!
睇得此幕,云山的一双眼,立时便圆瞪如盖了起来,其身子甚至是还颤了一下。
他这一时间,竟只觉得是起了一阵凉飕飕的阴风,惊恐得如同白日见了鬼一般!
但他好歹也是见阅过了许多修界奇闻,故而眼皮一合一开,他便已反应了过来,镇定了下来。于是趁着那道虚影,还未完全淡化消失,双唇一张,他便又有一道平淡却不寡味的声音追了过去。
“师叔,麻烦您托句话,告诉掌教师伯,这种示威与试探的游戏,便不要再玩了。我云尽楼应下来的事,还不曾悔过。”
今日半刻,几语来回,他心中的疑忌,竟是顿然冰释雪消了去,再不存了涓滴!
宗门不再是这深潭浑水之中的凶鱼,自己也不再是那片飘荡风波之中的浮萍,终究是抓住了厚实的土壤,有了后盾。因心态已稳如斯,于是其话锋也就陡然转了一转,不但是首度自称表字,野啸出了一抹疏狂,而且其字句深处,更是忽然就染上了柔和与依顺,拭去了冷硬与隔阂。
而另一边——
觉察到云山心态语气的变化,那道虚影竟也是登时一顿。
可之后弹指,他却也就不再停滞了,灵波隐起之际,他便已化影归空,逝了无踪,只余下了一道略显无奈的声音,轻扬如霏地回荡在了屋中。
“祖师堂中,香火簿上,我号须荩,所以,你该称我师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