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闻言,云山却是立刻就停下了流转的目光:“幻术?”
“不错!”
“大庭广众之下驱灵施法,师伯就不怕被别人察觉到吗?那些人——”
看出了云山的疑惑,也看出了云山的担忧,然须方对此,却是儒目一厉,就尽付了一声冷笑:“哼,修界中没人敢自称见过一切,了解一切。纵是他们身居九重,可俯瞰整个天下,也难识阴暗角落里的一些僻怪。”
“你可莫要小觑了任何人。”
“至于此亭——”
顿了一顿,须方便就盯着自己的脚尖,并轻轻地挪了挪脚步,蓦地沉声道:“此亭有镇宗之力!但若宗门倾覆,它却也有毁灭之能!一旦……一旦你控阵之时,生了谬误,要记得,空间的撕裂、大地的震颤、所有的乱流,都必须导向这底下。”
“与敌偕亡!玉石俱焚!”
先有语意不畅,后又狼猛蜂毒,这种表现,可绝不该出现在须方这种久居高位的人的身上。
眉头一下子就拧了个死死的,就像是麻绳打了个死结。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云山便就移开了与之对视的目光,阴沉不解地看向了脚下。
“祖眼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
“为何要此时冒险与我接触,而且还是这种场所?差人来不行吗?以玉传信也不行吗?”
“事情生了变,可我查不清究竟是哪里生了变,这谷内所有的东西,都不对了。”
“东西?人也算是东西吗?”
“自然是东西!”
“所以,那我岂不是谁都不能信了?”
双簧式的应答,突兀地止了。
因久久不得回应,云山的脑袋,登时就又昂了起来。一息,两息,三息……如此静默,却是直到过去了整整十息,他才看到须方瞥了他一眼,接着就又愁眉不展地扭过了头,仰首望起了忽有浓云遮月的天空。
“谁都不能信。”
“那你呢?”
“一样不能信。”
落语便是一震,瞳孔也一霎骤缩!
云山竟是头一次觉得这事情的棘手程度,远远超乎了自己的预料!
是的,很棘手!
棘手的不止有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更还有什么隐在暗中的东西!
在第一层藏匿着敌人的黑暗的底下,必然是还存在着更深一层的黑暗!
因为这种要否定掉整个世界的语气,可绝不是经历了一些小打小闹就会出现的转变,而且还甚至都包括了自己在内!
到底是何等样的惊变,才会令一个人的世界观完全颠覆,并产生极度的不信任感、彻底的自我怀疑?
他可是曾经试图杀死过须方啊!
若抛弃了宗门的纽带,他俩之间的关系,可并不比生死仇敌好到哪去!
但为什么——
最终所有仅剩的信任,又都会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
见得身前的后辈陷入了沉思,须方倒是又正常了过来。续又注视了云山一瞬,他便迈着再未见了沉重的脚步,错身而过,跨出了此亭。
“明日的煅念劫,小心些!那元蛊破碎的弊端,一时半刻可还消解不了。”
什么都点了一下,却又什么都没说明白,好像倒还落了个轻松似的,他此时翕忽几步,竟就飘然远了去!
但却还未等其消失,云山便就突然反应了过来。
腰身一扭,更就高呼出了声:“师伯,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或者知道了什么啊?总不会连一丁点的线索都没有吧?还有,这底下的熔炉里,又到底有什么啊?”
“不知道啊不知道。”
“我一概不知,不要问我。”
“所有人都只是在猜啊,我又能知道些什么?他们在猜,我也在猜。他们猜我的布置,猜你的任务,猜你的能力,我猜他们的人手,猜他们的应对,也猜你的极限。猜来猜去的,这整个白龙谷,其实就是一团乱麻。”
“你这把刀子,就不要再猜了。刀子一旦有了犹疑,可就没什么用了……”
听到回音渐远,而须方的口气中,也流露出了一抹心烦与不愿意解释,云山的一双眉头,便就再度皱了起来。
呼声很大,却似乎并没有传播出很远,亭外的月色与暗影里,也没有因之生出什么变化。
确认了这个阴阳亭里,确实存在着某种隔绝性的力量,郁闷地盯了须方几眼之后,他便也就放下了心来,并重新转回了视线,端详起了脚下骅白铜铸就的基面。
所谓的“秘境熔炉”、“中心秘境”,其实都是指的白龙谷地底下的这处空间异境。就像是将钢铁烧熔之后,再进行浇模制器一样,即便匠人的手艺再如何高超、操作再如何熟练,也会在冷却后,于其内部留下一二空隙孔洞。
人造之器皿如此,自然之天地也如此。
这空间异境,其实就是一个藏在万千世界里的大气泡。因其毗邻地源、贯穿灵脉,故内蕴无数的神奇,兼藏难言的奥妙,常能引人向往而不可自拔。
然则——
其内是能孕育天地造化的灵物不假,可也未必就能纠缠出如此根深错杂的麻烦吧?
无非就是“争夺”二字而已,难道还能引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恐怖不成?
……
思绪绵延间,一刹自不止千万。
然而正当他蹲下了身子,准备细细地甄鉴一番地面上的花纹时,却又突生狐疑地微转了身子。
好奇怪的波动!
此时此刻,这阴阳亭外,就如同是蒙上了一层气泡般的薄膜。而须方的离去,则就等于是有人在气泡之内,吹动着空气,欲要从此之间,再分离出一个更小的气泡。
只是不同于空间异境那样的,“钢铁”内部的坚硬气泡,这个气泡却是皂水吹出来的。
以皂水里吹出来的气泡为本,若要再制造一个小的,那也自然是只有先吹出一个长长的凸起,再让它截断。
而须方眼下,便处在那个长长的凸起的最外端。
瞬息一过,这凸起便像意料中的一样,截断并迸离出了一个小气泡。
气泡分生,自然便有波动,波及一大一小二者。
而波动的气泡,在月辉下映在眼中,也自然便该是五光十色的。
于是云山的眼中,便就真的出现了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
但那周遭的黑夜里,却又并无任何的光亮。
无法驱散黑暗的光,又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光?
那不是光!
而是声音!
须方又说了一句话!
可他却听不到一星半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