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郡主千算万算没算到她还活着，在看见连浔身后的李氏时，表情更是难看。
她本想趁孟承不在之际，先将二人赶走，事后再处理掉。
但当她看见李氏暗黄疲惫的脸，突然心生一计，脸上浮现一丝诡秘的笑。
“夫人，我们是来见尚书大人的，能否请您通融一下？”连浔对上她的笑容，饶是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心下一紧，这女人怕是又想耍什么阴谋，她必须得尽快见到孟承。
武安郡主却朝两人温厚地一笑，道：“真是不巧，老爷昨日便入宫面圣去了，怕是有要事商议，至今仍未回来。”
连浔心道这未免也太巧了，难道真的是上天在考验她么？
“二位不妨先进来坐坐，待老爷归来，我再通知你们。”武安郡主提议道。
语气虽客套，却并没有真正询问之意，而是直接让下人将两人请进了门。
连浔正犹豫间，李氏的脚步却已经迈过门槛。
“娘亲！”她小声惊呼道。
“阿浔，我看夫人挺和善的，我们先进去坐坐吧。”李氏心无城府，又哪里斗得过心思深沉的武安郡主。
连浔抵不过母亲央求，只能跟随着她走进门。
尚书府内十分气派，下了一夜的雨，前院两旁的花开得反倒愈艳，姹紫嫣红映入眼中，让人目不暇接。
连浔却无心欣赏，眼睛死死盯着武安君心的背影，那雍容华贵下的肮脏腐烂，只有她知道。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残忍，也只有她见识过。
武安郡主亲自将两人领至自己的房内，一派大家风范，命人给二人斟茶递水，十分客气。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她才装作不经意询问道：“不知二位前来寻老爷，是为了什么事？”
李氏正要回答，连浔就抢先道：“还是等尚书大人回来再说吧。”
“哦？”武安郡主脸色骤地一冷，“莫非还是不能说与我听的事？”
“夫人误会了，只是……”连浔正犹豫该怎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武安郡主却直接拆穿她：“你是连浔吧？”
连浔一愣，李氏面上却一喜，忙道：“夫人认得我们？”
“当然认得！”武安郡主笑得古怪，“你们的画像，可一直挂在我的房间里。”
李氏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又道：“你们此番前来尚书府，莫不是为了认亲？”
“是啊！”李氏仍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拉过女儿的手，感叹道：“阿浔这些年跟着我受苦了，我一个老婆子，也不指望什么，只希望她能够过得好，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上京来……”
“那你估计要失望了。”武安郡主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瓷白的茶碗，衬着她指甲上的蔻丹，鲜血一般艳丽的红色。
“夫人的意思是？”
“朝中近来正是多事之秋，老爷身份敏感，此时万万不便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若是让外人知道你们的存在，怕是会对老爷的前途不利。”
李氏常年住在乡下，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此时竟被堵得呐呐说不出话来。
武安郡主仿佛早料到她的反应，又道：“不是我不愿意接纳你们，只是现在朝中局势不明朗，多得是人想抓老爷的把柄，你们若是为了他好，万万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
“那夫人您的意思是想要我们离开？”李氏虽听不明白她话里所涉及的政治因素，但却隐隐觉得受了屈辱，当即就生出离开之意。
武安郡主不紧不慢地笑道：“那倒不至于，连浔毕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我也不忍心看她流落在外。不如这样吧，你们换一个身份留下来，如何？”
“换一个身份？”
武安郡主随手一指晴岚：“像她一样，做个府里的丫鬟。”
“这不可能！”李氏咬牙道，“我女儿如何能做丫鬟做的事情？”
武安郡主冷笑一声：“在尚书府内做个下人，也总比再回到乡下受苦的好。这一点，恐怕不用我提醒你们吧。”
李氏没读过书，却也明白这皇城脚下，远比那穷乡僻壤要好得多，她不禁犹豫起来。
而身为当事人的连浔，此时却像个傀儡一般，呆呆坐在原地，眼神茫然。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比明镜还要清楚。
武安郡主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上辈子诓她入府为奴，如今不过是换了一个理由，故技重施罢了。
如果母亲不在，连浔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只是为了母亲的安危，她绝不可能与武安郡主公然为敌。
既然如此，入府为奴，虽是下下之策，此刻却成了万全的办法。
“你如果考虑好，那便把这个签了。”武安郡主似乎料定李氏会答应，命人取来两张卖身契。
李氏不识字，却也知道卖身契这东西签不得：“不过是个借口，卖身契就不用签了吧？”
“尚书府可不比小地方，府里的下人都是有编制的，到时候被人问起来，拿不出说法，可是违法的。”
武安郡主早已找好说辞，唱完红脸又唱白脸：“你放心，这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等这段时间过去，老爷那边安定下来，我便恢复你们的身份，让连浔认祖归宗。这段日子，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真，真的？”李氏咬咬唇，看着桌上那两张卖身契，又犹豫地转头去看连浔，还是拿不定主意。
连浔不看母亲，众目睽睽之下，她直接咬破大拇指，重重按在了属于她的那张卖身契上，一个鲜红的指纹瞬时印在上面。
“阿浔？！”李氏震惊地看着她。
“夫人，一诺千金，希望到时候您可千万莫要食言才好。”连浔话里有话，笑容却仍是一贯的天真无邪。
武安郡主眯了眯眼，道：“那是自然。”
达成目的，她也不愿再继续与两人周旋，收起原先那副温和的面孔，恢复一贯的高傲，带着一众侍女离去。
李氏在武安郡主离开后，着实松了一口气，神情又隐约有些失落。
连浔的视线在房内巡视一周，而后才低声开口：“娘亲，若是之后有人问起弟弟，你便说他被强盗杀死了，千万别暴露他的去处。”
“为何？”
“当然是为他的安危着想。”连浔道，“你也看到了，武安郡主绝非良善之人，我们此番入府为奴，实在是无奈之举。”
李氏似有所悟，点点头，道：“就是苦了你，是娘亲考虑不周。”
“没事的，有女儿在，一定会护你周全。”连浔握住母亲的手，眉宇间泄露出一丝隐约的忧色。
与母亲说了几句体己话，有人推门而入。
连浔抬起头看她：“晴姑姑有何事？”
晴岚像是受了嘱咐，已然完全把两人当成了府里的下人，“夫人吩咐了，让你跟着大小姐，伺候她的日常起居。”
连浔对此没有异议，只是问：“那我娘亲呢？”
“府里规矩多，以后要自称奴婢。”晴岚居高临下，“你娘亲自然是跟着大夫人，由她亲自安排。”
李氏一听，面上闪过惊慌，本能地拉住女儿：“阿浔，我……”
连浔看出母亲的忧虑，忙安抚她：“娘亲，别担心，你安心住下来，就当在家里一样。”
晴岚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而后命令她：：“别磨叽，跟我来。”
连浔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晴岚将她带到孟欣的住所，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连浔站在院子里，目光幽幽地在花丛中流连，这座院子她很熟悉，每一个角落，都了若指掌。
孟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典型的小姐脾气，娇生惯养，前世就经常拿她撒气。
只是那时她逆来顺受，不敢反抗，孟欣更是得寸进尺，打骂都是习以为常，压根就没把她当人看。
连浔至今还记得，孟欣在她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很快就要嫁进启王府了，至于你嘛，就日日待在这口枯井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好了。”
她是笑着说的，那笑容像是从白骨上开出的花，带着令人作呕的尸腐气息，日夜在她梦中张牙舞爪。
连浔深吸一口气，将心底不断涌上的戾气往下压。
这时，一个绿衣丫鬟从门厅走出，手里端着一个水盆，对着院子里的连浔直接一泼，连浔没有防备，被她泼了个透心凉。
“你谁啊，没看见我端着盆？”丫鬟不但没有道歉之意，反倒率先发难。
连浔把额前湿透的长发往后一拨，忍着怒火道：“姑娘，我是刚来府里的丫鬟，大夫人让我来伺候大小姐日常起居。”
“我怎么不知道？”绿衣丫鬟狐疑地打量她，又道：“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说着她转身进门，留下连浔站在院中。
微风呼啸而过，温柔地拂过花丛，穿透她的衣裳，却是刺骨的寒冷。
连浔却像是无知无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比这更阴冷更残酷的深渊她都经历过，这点寒风，着实不算什么。
过了许久，才有人从门内唤她：“大小姐让你进来。”
连浔依言走进门，低着头，余光瞥见坐在正堂中央，正在装模作样品茶的孟欣，嘴角微不可查地挑了下。
“还不跪下？”有人呵斥她，“等着大小姐伺候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