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死倒并不奇怪,哪次选秀不死个三两个?
总有那么些不然就是特别高调招人烦的,或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的……只要不是容貌特别出众或是家世特别显赫,这宫里死个人,比死只蚂蚁还容易。
拖出去,裹张席子,乱葬岗上一扔,几个月后,谁还认得出你来?哪管家里人心心念念忘女成凤,说不定已然成了野狗口中餐。
但这次出奇的却在于不过半月功夫,进宫的秀女已然死了三个。虽然暂时死的还不过只是些小门小户之女,但这样死下去,不但对夏望之的名声不好,对她萧家也是一个打击。
萧家这次没有秀女,但朝上的旁人家中族中可未必没有,虽然眼下暂时还只是小户之女出事,可谁能担保凡事无意外?
若是当真出事到了自家人身上,那可就晚了!
出乎萧锦意料之外的是,夏望之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前来问过她,似乎这一场由他而起的轰轰烈烈选秀,忽然和他没了半分干系。
不过三天功夫,孟虎原本圆润的肉脸又瘦了一圈,这段日子以来他担惊受怕,整个人都有些瘦脱了形,眼下终于盼到了萧锦前来,几乎连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了调。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他是遴秀阁的总管事,当先这一跪下来,身后一众花枝招展的秀女们顿时连忙跟着福了身,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反应慢的也在小太监的催促下赶紧跟上了大部队。
传闻萧后善妒,传闻萧后因自己过胖而不喜过于纤细的女子,传闻……不管传闻如何,出场的绝大多数秀女都还是乖乖屏息静气,像一块块待价而沽的猪肉一般任萧锦挑剔的目光从头上扫过。
看起来倒也还勉勉强强像那么一回事,萧锦强压下习惯性的挑刺心理,点了点头,“都起来吧。”
没经过允许,秀女们是不允许抬头看皇后娘娘的,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两个规矩学的不那么好,家里又骄纵坏了的,抬着眼悄悄地往萧锦处瞧。
这一瞧那还了得?
萧锦还没说话,孟虎亲自过来一脚便把那不懂规矩的给踹翻在了地上,阉人的声音本就尖细,此时听起来简直有些刺耳,“不懂规矩的东西!皇后娘娘的天颜也是你们配看的?”
“拖下去!掌嘴!”
“行了。”
她声音不大,可落在孟虎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几乎是立时浑身一激灵,边示意一旁的小太监把不懂规矩的秀女拖下去,边忙不迭冲着萧锦赔笑脸,“娘娘恕罪,都还是新进来的,不知道规矩。”
青浣哼了一声,孟虎顿时噤了声。
一墙之隔,小太监卖力扇耳光的声音,秀女的哭喊……从一开始的凄厉到后来的含含糊糊,打掉了牙怕还算是走运,活生生打死却说成是不小心咬断舌头的,又有谁来替她们申冤?
萧锦心里清楚,孟虎这也是在杀鸡给猴看,夏望之第一次大规模选秀意义非凡,这下面官宦之家的小姐也不是没有,偏偏在她来的时候闹这一出,说不是想借她的势,谁信?
这孟虎狗胆包天,恐怕光是敲打敲打已经不够了。
待到迎了萧锦去遴秀阁内坐下,孟虎依旧令秀女们跪在门外,青浣微微皱眉,刚想出言却被萧锦用眼神止住。
孟虎偷眼瞧着萧锦的神情,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他的确有借萧锦东风的意思,可就算再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这位煞星。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一想通这关节,孟虎额头上的冷汗顿时止不住地往下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捣蒜似的拼命磕头。
“你何罪之有?”萧锦轻描淡写道,“依本宫看来,孟公公很是威风。”
孟虎如堕冰窟,浑身都忍不住哆嗦起来,“娘娘……求娘娘饶命!”
若不是他没这个胆,眼下恐怕就要抱着萧锦的脚哀嚎了,但大夏皇后金尊玉贵,他如何敢冒犯?
“这可都是未来皇上的嫔妃,其中说不定就有哪位贵人得了皇上的青眼,你若是不威风,岂敢让她们在这么冷的天气就这么跪在外头?”
“若是有了个什么不好,你长了几颗脑袋?”
“是是,奴才这就去安顿好她们。”孟虎一步错步步错,眼下脸都有些开始发白。
好不容易得了令,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门,萧锦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青浣似乎有些明白萧锦这下马威的意思了。
当他再次回来时,身后已跟上了两个小宫女。孟虎汗流浃背地跪在萧锦面前,“启禀娘娘,人带到了。”
萧锦微微点了点头,“说说看。”
“启禀娘娘,”那小宫女看起来也不过才十三四岁,被孟虎冷不丁带过来浑身都在发颤,“奴婢是伺候冯秀女和罗秀女的,冯秀女平日里素来小心谨慎,不爱和人打交道,几乎从不出门。”
“罗秀女喜好四处和人交游,和冯秀女不算交好,可面上也还能过得去,二人平日里并无矛盾。”
她虽然怕的厉害,口齿却也还清楚。另一个小宫女和她说的也差不多,都是些家世寻常,扔在人群中连个水花都起不来的那种。
萧锦瞥了孟虎一眼,未尽之意一眼便可看出。
“冯秀女是江南菱脂县县令的女儿,罗秀女是山东单县的富户出身。另外两个秀女都是京城附近小户人家的姑娘。”孟虎尴尬赔笑道,“娘娘,这些都是惯例了。”
秀女们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凤凰,宫里向来最是逢高踩低,那些个貌美家世好的,身边伺候的人自然就多,日后说不定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死去的几个秀女都不过是平常出身,能两人共用一人伺候已然算是不错,而几乎每个秀女身边伺候的人,都有宫里的眼线。
毕竟是皇上的身边人,若是混进了些不安好心的,前朝的教训可还历历在目!
萧锦并不打算追究他的这个责任,“她们有没有什么共同打交道的对象?或者说见到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事?”
两个小宫女浑身抖得越发厉害,小心翼翼看了孟虎一眼,迟疑着久久不敢开口。
萧锦瞥了一眼孟虎,和颜悦色道,“尔等尽管放心,若是和你们无关,必不会怪罪于你们。”
孟虎被这目光看得本能的觉得不好,生怕萧锦误以为是他隐瞒了什么,刚想说话却被青浣一眼瞪的从头凉到了脚。
“启禀娘娘,”一个小宫女咬了咬牙,开口道,“两位秀女都是秀女中容色上佳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对,那便是她们都没有对容秀女……”
“你瞎说什么!”孟虎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萧锦在一旁了。
谁不知道,眼下帝后不睦,皇上跟前最宠的便是容妃娘娘,这容秀女可是容妃娘娘的族妹,事情若是扯到了容家,萧、容两尊大佛岂是他们这等小人物所能招惹的?
“容秀女?”萧锦却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可是容晴?”
“启、启禀娘娘,正是。”孟虎被她这一笑笑得周身都有些发毛,心中却暗自叫苦,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不睦,要是皇后娘娘一口咬死可如何是好?
“这事情断然不会和容秀女有关,”出乎他的意料,萧锦并不打算借此生事。
“以容家的身份,还不至于对这等小事出手。”
“找不到证据也就罢了,最多算是个无能,丢个官职也便罢了。可若是把污水乱泼,以为胡乱攀咬便可脱罪……”
“当心你们的脑袋!”
“娘娘,这奴才可万万不敢!”孟虎唬得连忙跪下,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也不翼而飞,只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舌头,“这届秀女从一选进来就已经分了几派,不是奴才不想管,可这实在是管不了。”
“容秀女有容妃娘娘撑腰,钱秀女是关东钱老将军的嫡亲孙女……”孟虎苦笑一声,“娘娘,不是奴才有心瞒您,这秀女里着实大神太多,奴才是有心无力。”
“刚才杜鹃说的不错,她伺候的两个秀女都没有向容秀女示好,可另外新死的两个秀女也没有向钱秀女献媚!”
“这次死的四个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奴才还能勉勉强强遮掩一下,可是娘娘,您也知道这次选秀水深,奴才、奴才实在是兜不住!奴才日日夜夜在这个位置吓得连眼睛都不敢闭,就是担心出事啊!”
那两个小宫女早在孟虎跪下时就被青浣命人带了下去。眼下堂上没有旁人,萧锦眯起眼,“你有什么好怕的?依本宫来看,你的胆子可是大得很。”
“收秀女们送来的钱财时大手大脚,眼下怎么?知道厉害了?”
此话一出,孟虎的脸色顿时大变,腿软得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勉强手脚瘫软着爬行到萧锦面前,涕泪横流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收钱也是死,不收钱也是死……奴才不收,怕是现在已经不能活着见到娘娘了,”他用力极大,嘴角不多时便流下血来,“奴才是没有办法,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你真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萧锦冷笑一声,“说吧,谁让你把这事胡乱攀咬?”
孟虎却只是来来回回强调自己一时瞎了眼,死活不肯说出背后究竟是谁指使。
一个阉人哭起来着实没什么好看的,更遑提还是个一身膘肉的阉人,萧锦看了会便觉得腻味,“带下去,教西厂的人好好审问审问。”
“本宫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西厂的板子硬。”
听得“西厂”二字,孟虎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娘娘……娘娘!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
西厂的凶名在外,几乎能止小儿夜啼,孟虎吓得心胆俱裂,在被侍卫拖出去的时候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
他被倒拖着离门越来越近,孟虎几乎是玩命地惨叫起来,“是钱秀女!是钱熙雨杀的人!”
“钱老将军的孙女也是你能随便诬陷的?”萧锦厉声喝道,“带下去!”
“奴才有证据啊娘娘!”手被反折在身后扯得几乎脱臼,孟虎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脚拼命在地上乱蹬,“娘娘!奴才这就拿证据给您看!”
“放他下来。”在孟虎被拖出门的那一刻,萧锦总算开了恩。
孟虎像一堆死肉一般瘫在地上,随即连滚带爬地爬到萧锦面前,磕头如捣蒜,“娘娘,冯秀女和罗秀女是得罪了钱秀女那一派的龙秀女,半夜便被她给下毒害了,一个秀女是游湖时被人推下了水,另一个秀女是一进来就同容秀女的侍女交好,也被钱秀女手下的人给杀了。”
他生怕再带他去西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萧锦听着只是冷笑,“那照你这么说来,完全是钱秀女在兴风作浪?”
孟虎完全便是在信口开河,若是当真如此,他身为遴秀阁的管事,为何连两个小宫女都拿捏不住,几人的证供甚至还会前后出现矛盾?
“钱老将军治军严谨,他的孙女怎会如此无法无天?”萧锦眯起了眼,和地上哭喊的孟虎交换了一个眼色。
“带下去。”
“娘娘!娘娘饶命啊!”
孟虎的脸几乎成了青白色,哭喊的嗓子都破了音,“娘娘……您不是答应奴才不让奴才去西厂了么?”
“本宫只说让你说,可没说你说了便不让你去。”
“娘娘!娘娘!”
孟虎的声音越来越远,随即像被捏住嗓子的公鸡一般戛然而止。
“娘娘?”见萧锦一直不动弹,青浣不由出言询问。
萧锦随手把茶盏中的残渣往桌上一倒,翻过来的茶碗底部赫然粘着一个被蜡封住的小丸,这是在她品茶时在茶盏之下发现的,这遴秀阁究竟有什么诡异,竟然让孟虎要靠这种方式来传递消息?
“把这丸子打开,当心里面有毒。”萧锦把茶碗递给青浣,后者点了点头接过,从袖中取出一对薄如蝉翼的手套,小心翼翼破开了蜡丸。
没人知道青浣其实精通药理,若非如此,服侍萧家小姐的人那般多,为何偏偏是她雀屏中选?
萧府虽然人丁不盛,可若是论起经历的旁门左道来,不比任何世家大族少。
青浣当着萧锦的面动作了半晌,确定无事后方才擦了擦额上的汗,将蜡丸内封着的纸条递给萧锦,“娘娘,无毒。”
萧锦接过纸条,看着看着忽然勾起了唇角,“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