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宫中最忌讳之事莫过于巫蛊。天子号称真龙,宫里连真龙气运这种东西都要奉若神明。鬼神之说虽属飘渺,但奈何从来坐在最高之位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怕死,这要是横空来了个此等大杀器岂还了得?
今日不过是个宠妃,来日若是一朝伴在天子侧,这等包藏祸心之人……萧锦几乎是当机立断便下达了彻查宫中的命令。
临下令之前,她还特意问了夏望之,“皇上可还有什么示下?”
“你看着办便是。”夏望之打了个呵欠,随口答道。
夏望之从头至尾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让萧锦不免有些狐疑。上辈子夏望之虽然也是万事不管,可他好歹还惜命,眼下这又是脑子里哪根筋轴了不成?
殊不知,夏望之只是在想当时答应秦端的话。
且放手看看她打算怎么做。
查的人还没递回消息,萧锦和夏望之不便在病人处久留,二人前后脚刚到了元沐宫,那厢太后便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赶了来。
“哀家听闻宫里有人行那巫蛊之事,此话当真?”
“东西是容妃身边的宫女拿出来的,媳妇已经安排人去宫里四处搜了。”萧锦顿了顿,温言道,“还请母后放心,消息绝无半分走漏。”
太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你向来做事踏实,可毕竟年纪轻,这宫里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还需特别留意才是。”
说完了这些,她又慎而又慎地轻声告诫,“有些忌讳当遵守还是遵守,切勿冲动冒犯。”
“谢母后教导。”萧锦诚心诚意道。
若是上辈子她说不定还真不当回事,可当自己亲身经历了重生这档子怪力乱神之事后,对鬼神之事便不得不多了几分敬畏。
一群如狼似虎的太监宫女在王公公和墨香姑姑的带领下,像一群脱了缰的野狗一般迅速分散到了各间宫室。
有萧后亲自下令,望帝和太后在旁监工,这天下地位最高的三人已经到了个齐全,此次搜查力度之大,彻查之严可谓本朝空前。
查出了多少违禁之物暂且两说,王太监满脸惨白地凑上来禀报时,意外中箭的萧锦忽然发现了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因为搜查出巫蛊之物的不是别处,正是遴秀阁。
东西明明白白摆在面前,跟从容妃床下找到的巫蛊小人如出一辙,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其中还有几个做了一半的小人,赫然也写着容妃的生辰八字……
“简直是恶毒之至!”太后向来温和慈爱,此时却也是沉下了脸,“是从何处搜到的东西?人在何处?把人带上来!”
她罕少动怒,此时一怒起来竟然丝毫不落当年执掌后宫的威风。
王太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吓得当即跪了下来。他先是看了一眼萧锦,这才壮士断腕般边擦着汗边苦着脸禀报,“回太后娘娘的话,是……是钱秀女。”
她前些日子才敲打过钱熙雨,也就是外人所说的密谈……萧锦脑海中一根绷紧的弦“啪嗒”一声,彻底断了。
“钱秀女?”太后罕见地迟疑了片刻,“可是钱家的姑娘?”
王太监的表情几乎像吞了个蟑螂,“正、正是。”
萧锦微微皱了皱眉,看来即便幽居宫中如太后,对夏望之继位以来的首次选秀也是看中非常。
这遴秀阁里,倒说不得当真是卧虎藏龙。
“钱秀女带到!”
钱熙雨被人推推搡搡地带了上来,进门时一个踉跄,险些被那小太监推了个跟头,钱熙雨自幼被人宠惯了,何时受过这般闲气,当场就发作起来。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太后几乎要气得晕倒,“这……这是哪里来的没家教的东西!”
带她上来的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也不再管钱熙雨跪不跪,自己当先跪下磕头如捣蒜,“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钱熙雨这才注意到周遭环境,面色瞬间惨白,“民、民女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好在还不算蠢得太过,萧锦暗自叹了口气,“请母后息怒。”
“无妨,”太后面色难看,“媳妇,你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锦自然知道太后此时对钱熙雨的印象分已经跌到了极致,此时想让钱熙雨进宫简直是扯淡,能让她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大的造化。
“你可见过此物?”
萧锦示意人把巫蛊小人放在钱熙雨面前,后者看清面前之物后脸色瞬间惨白,“民女不曾见过。”
她毕竟是世家长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岂会不明白眼前这物若是牵扯上了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这是在你床下找到的,”萧锦道,“对此你有何解释?”
钱熙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民女从未做过此事!也不知此物是谁放在民女床下,请皇后娘娘为民女做主!”
“民女是被人冤枉的,”钱熙雨嘴唇被咬得出血,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就算再给民女几个胆子,民女也不敢行如此恶毒之事!”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太后突然开了口,“东西是在你房内找到,是不是你所为暂且不论,即便不是你,你识人不淑,身边之人包含祸心,就已经不配当这个秀女!”
她声音冰寒如铁,显然是懂了真怒。
钱熙雨深吸了一口气,“民女身边之人并非民女所安排,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萧锦:“……”
……要被这个蠢货害死了。
萧锦几乎要为她的愚蠢天真所绝倒,不料钱熙雨一转眼看到她,竟然还有脸喜出望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膝行至萧锦面前,硬生生磕了好几个响头,“求皇后娘娘查清真相,替民女洗刷冤屈!”
这厢钱熙雨自以为找到了救星,那厢萧锦却忙不迭想和她撇清关系,可太后才没这么好糊弄过去,她皱着眉头,看向萧锦的目光中全是不悦,“皇后,哀家不是听说你好好对遴秀阁整治了一番,这就是你整治的结果?”
萧锦心中“咯噔”一跳,“启禀母后,媳妇的确安排了嬷嬷对每位秀女进行教导,可不曾料到居然有人包藏祸心……”
太后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皇上身边的人都不彻查,难不成想让前朝祸事重演?”
这话要是敲定了,罪过可就大了。
“遴秀阁只进不出,”被诘问到了这个地步,萧锦只得在太后面前跪下,“启禀母后,若是事情出在遴秀阁,那么作乱之人只会出在内部。”
“朕又不是纸糊的,母后息怒。”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夏望之突然笑着插了句话,“这些个小玩意做起来又不麻烦,保不准是谁做好了乱丢也不一定。”
“您看看您把朕的皇后给吓成了什么样子,”夏望之口里说着话,一边伸手便去搀她,“还不快些起来?”
萧锦有些意外,没想到夏望之竟然会出来替她打圆场。
太后明显也愣了愣,不知道何时萧锦和夏望之的关系变得如此融洽,随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夏望之一眼,“皇帝,你就不能上点心?这可不是平日里小打小闹的争宠吃醋!”
“朕一个大老爷们……”夏望之哂道,“母后,钱秀女是钱老将军的孙女,钱家世世代代替我大夏在偏远之地守疆,朕相信钱家的姑娘不会如此包藏祸心。”
这话他能说,萧锦不能说。
钱熙雨跪在地上,听得夏望之如此这般,眼里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变为狂喜。祖父在她进宫前再三交代让她多多关注皇上对钱家的态度,没想到这次竟然得了如此大一个惊喜!
“而且母后,”夏望之踱了几步站在钱熙雨面前,打量了她片刻,罕见地发了愁,“朕听闻钱老将军家的孙女大字不识一个,要她写出容妃的生辰八字,怕也是强人所难。”
“皇上不是向来喜欢学富五车的才女……譬如皇后?”太后发现事态似乎在以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势头往奇怪的方向奔去,她企图把话题转正,却发现这努力在夏望之的没脸没皮面前完全徒劳无功。
“朕发现理论不过,所以现在喜欢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夏望之大言不惭道。
萧锦:“……”
太后:“……”
钱熙雨:“……”
她很想说自己识字,可眼下不能说。最后在“家教不严”和“抄家灭族”中权衡了片刻,钱熙雨忍辱负重地低下了头,“民女……不识字。”
太后反倒被气笑了,“皇上可是忘了,她不识字,可身边有的是人识字!”
眼见得太后话里话外竟然一口咬定钱熙雨就是凶手,虽说关心则乱,可这也未免太过武断……萧锦心中微妙地犯起了嘀咕。
“那话这么说起来,全遴秀阁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夏望之道,“母后方才言及每个秀女身边都有嬷嬷,换而言之,嬷嬷们也能自由出入秀女的房间,比起如同金丝雀的秀女,活动自由的嬷嬷们岂不是更加可疑?”
他说话向来三不着两,眼下如此条理清晰地进行分析着实出乎了太后的意料,不论如何,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维护的。
太后顿了片刻,吩咐道,“既然皇帝这么说,来人,去把钱秀女身边的嬷嬷带来。”
遴秀阁的一应人等早就被看押了起来,萧锦狐疑地看了一眼夏望之,疑心他是看在钱老将军的面子上为钱熙雨开脱,眼下关东虽还算安稳,可时常也有外族滋扰,若是为了安钱家的心……倒也勉强还算能够理解。
可他又凭什么确定,钱熙雨不会是凶手?
“太后娘娘,钱秀女身边的嬷嬷服毒自尽了。”王太监颠着一身肥肉跑了个来回,气喘如牛道。
这已经不只是巫蛊了,分明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阴谋!
太后的脸色变得风雨欲来,“是谁负责看守遴秀阁之人?”
王太监惴惴不安,可眼下只有他一个人在跟前,只得苦着脸上去解释,“回太后娘娘的话,那嬷嬷是咬破了藏在牙里的□□……”
“没用的东西!”太后怒道,“连个人都看不住!”
话一出口,太后就有些头晕目眩,她毕竟年纪大了,气性一上就有些受不住,旁边墨香连忙上前扶她坐下,又是忙不迭揉胸口闻鼻烟,好一会才好了些。
“母后您别气坏了身子。”萧锦连忙上前探视,除了面子功夫外颇有几分真心。
太后平日里倒是对她真不错。后宫虽然和前朝一气相连,但却毕竟还是有所区别,不然凭她一个无宠的皇后凭什么在后宫里站稳脚跟?
“哀家是年纪大了……”太后闭着眼喘了半晌,发了狠道,“哀家就在这坐着,今日不找到真凶,一想到有人包藏祸心,哀家就连眼都合不上!”
如果说遴秀阁中钱熙雨和谁结怨最大,那另一个人妥妥的是容晴不解释,虽然容晴压根都不和钱熙雨一般见识,可奈何在众人眼中就是如此。
在对容晴身边之人有意地严刑逼供之后,一个小太监终于受不住刑松了口。
“是容姑娘身边的嬷嬷给钱姑娘身边的嬷嬷递去了容妃娘娘的生辰八字。”
如果把事情解释成容晴为了除掉族姐容嫣,把她的生辰八字给了对头钱熙雨,从而达到为自己在后宫铺路的目的,那么这件事勉强也能说得通。
后宫中后妃的生辰八字都是秘密,如果是容晴递出去的消息,她和容嫣同属容家之人,得知对方的生辰八字也无可厚非,这样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何钱熙雨能得知容嫣的生辰八字。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容晴她在既无法肯定自己会被选进宫,也根本不知道能否得到圣宠的情况下,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自毁长城之事?
不久,容晴也被带了上堂,和钱熙雨并排跪在一处。在得知是小太监所言后,这位容家之女并未露出任何慌张之色,她只是静静地磕了个头,“启禀皇后娘娘,此乃有人嫁祸,民女并未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可知道容妃生辰八字?”太后已然退场,萧锦也只得出来顶上。
“知道。”容晴平静道。
“你可曾将她生辰八字泄露出去?”
“民女甚至无法决定身边嬷嬷为何人,又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服身边嬷嬷并买通钱姑娘身边之人?”
正中红心。
萧锦倒是有些欣赏她了,除了是容家出身之外,她比充满不定因素的钱熙雨要稳定得多,也难怪容嫣要视她为劲敌。
她和钱熙雨身边嬷嬷都是萧锦指派,若是这样说来,萧锦也脱不了干系。
“大胆!”青浣怒斥道。
容晴神色淡然地垂下头,仿佛刚才那番祸水东引之话并非从她口中说出。身为皇后的萧锦知道所有后妃的生辰八字无可厚非,更遑论她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后,设计想除掉皇帝宠妃简直是理所当然……
嫁祸于新进宫的秀女,从而除掉眼中钉肉中刺,或许还能拉上一个盟友……多么顺理成章的推测。
当王太监再次愁眉苦脸地进来宣布容晴身边的嬷嬷也死了之后,就连太后看向萧锦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探究。
人是她派的,也是她指定的,眼下出了大事,两个人都死绝了,这又该如何解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时已经变成了一本乱帐,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足以取信于人的证据,萧锦起身跪在太后面前,“母后,媳妇必然给您一个满意的解释。”
太后定定看了她片刻,缓缓闭上了眼,“三日,三日内必须给哀家一个答案。”
声音中是掩不住的失望。
“媳妇遵命。”
太后先行离去,夏望之临走前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可不要让朕失望。”
这话说的莫名,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他的手笔?
自从重生后,她对于前世的记忆便越来越模糊,这着实不是个好现象,似乎是有什么力量在刻意阻止她对即将发生的事件进行纠正……
一念及此,她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萧锦绞尽脑汁回忆,上辈子也是在选秀女时出了巫蛊一事,似乎所有证据都指向容晴,这才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也替容嫣扫清了障碍。
可钱熙雨又是为什么没能进宫?似乎是在出了此事之前便已经被容晴所害……不对,如果按照这辈子容晴是如此稳重内敛的性子,她为什么要对钱熙雨出手?毕竟钱家数代戍守边关,可谓劳苦功高。得罪这样一个世家,对她,对容家又能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