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沐宫。
青浣急匆匆地穿过繁复甬长的回廊,来到了萧锦的门前,她敲了敲门,轻声道,“娘娘?”
眼下是冬日,萧锦也不大爱出门活动,索性便在房内练字,她的字不同于一般姑娘家练的妩媚风流的卫氏簪花小楷,而是侧锋如兰竹的瘦金体。此时闻得青浣声音也并不急着搭理,一笔一捺写得行云流水。
这样一来,反倒是磨墨的小宫女有些诧异。都说青浣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用之人,这看起来为何竟不像是那么回事?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萧锦已然写完了最后一笔。
萧锦的手停了片刻,不见有人过来接笔,不禁微微皱眉,瞥了那宫女一眼。小宫女这才反应过来,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服侍萧锦放下袖子净了手,生怕惹恼了这位向来最重“规矩”的皇后娘娘。
青浣一直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外,待到小宫女过来开门时,她看似不经意地打量了那小宫女片刻,见后者略有惊慌之色,心中顿时有了些准备。
待到进了门,空气中弥漫的墨香顿时让青浣心中一凛,萧锦为后宫之事烦心时会焚香,可这墨香弥漫的话……多半便是外事了。
一念及此,她登时觉得手中那封信越发烫手了起来。
青浣亲自将门关上,这才从怀中将信取了出来。
“启禀娘娘,秦公子的信到了。”
“念。”
萧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在青浣耳中却无异于惊雷一般,她捧着信的双手微微颤抖,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该拆,还是不拆?
自从萧锦上次同她隐晦地挑明了一些东西之后,部分同外界联系的工作就顺理成章地交到了她手里。
这样做萧锦其实是冒了风险的,需知人心易变,上辈子她们是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才确保青浣的忠心,这一世若是青浣反水……因而目前来看还得从长计议。
见青浣发愣,萧锦忽然笑了笑,“但说无妨,秦端的脾性本宫岂有不知之理?”
“奴婢……”青浣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般拆开信,努力压制着颤抖的声音,将秦端的信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还是秦端一贯的惫懒口气,这次索性连称呼都没加,大逆不道地写道:
“见信如唔,钱家已于前日派钱启武行贿于我,并送了十个关东美人……”
在他对美人的容色极尽描绘,以至于萧锦都快听到没耐心之前,秦端总算还知道收敛些许,把话题转回了正事,“钱家疑心此次钱熙雨之事乃是你主使,并再三探问后宫是否由你做主,望收敛锋芒,当避则避,切勿当出头鸟。”
“……听闻最近皇上尤为宠幸容妃,向来应是同你夫妻不睦,若是需要……必不吝赐教。”
念道此处时,青浣已是白了脸,她试探地看向萧锦,“娘娘?”
萧锦面如锅底,“继续念。”
“……另容家最近动作频频,且闻得尔夫君在朝上被群嘲为何不纳新人,想必身体有恙……望好自为之。”
待到念完最后一个字,青浣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娘、娘娘?”
最后那条让萧锦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秦端冰雪聪明,有些事不必明言他自然会懂……可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未免对宫内的动态太过了解了些?
昔年有幸曾为萧首辅入室弟子之人不过其三,萧锦、夏望之、秦端……若是夏望之也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那秦端究竟会如何行事?
“都知道了?”萧锦脑海中杂乱的念头过了一轮,这才看向青浣。
青浣哆嗦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直起身子拼命地给萧锦磕头,“娘、娘娘……请您深思,擅自干涉外朝之事可是死罪啊娘娘!”
她的动作又急又快,似乎生怕劝说不动萧锦,不一会额头上便已经见了血。
“我不犯人,人便要来犯我,”萧锦淡淡道,“昔年父亲给本宫上课之时,你也旁听过一些,可曾记得昔年父亲是如何说?”
“能、能忍则忍,忍过一时……”
“错,忍过一时,便是一世。”想起上辈子的悲惨遭遇,萧锦只觉得胸中熊熊火起,此仇,她今生必报!
知道萧锦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向来无法更改,青浣急得泪流满面,“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老爷想想!”
“这事一旦被知道,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我萧家已如烈火烹油,”萧锦伸手沾了一掌未干的香墨,从方才自己写的字上重重一抹而过,登时毁了整幅字。
“不破不立。”
青浣看萧锦的目光近乎有些绝望,萧锦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本宫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你放弃了。”
“若是眼下再想打退堂鼓,别无二途。”
唯独死亡。
青浣愣愣地看了她许久,坚定道,“娘娘,奴婢整条命都是您的,奴婢只是担心会给萧家惹来祸事……”
萧锦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心中却有了丝微弱的暖意,“我知道你不会……”
是不会,而不是不敢,萧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本来这辈子不至于如此早的便让青浣卷入这潭浑水中来,可若是她真想早日从夏望之这个泥潭中摆脱出去,有些东西就不得不早做准备了。
不然怕是还会和上辈子一样,累成猪狗还落了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乱臣?谁才是乱臣!
“若是娘娘以后要做些什么……”青浣重重磕了个头,“请交给奴婢去做,奴婢即便是死,也不会给娘娘带来半点麻烦!”
她依旧是不相信萧锦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以防给萧家带来祸事罢了。
……如此令人感动的愚忠。
“行了,你先下去罢。”萧锦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青浣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行了个礼打算退下。萧锦骤然想起什么,唤住她道,“一会去太医院找牵机太医要些祛疤药来自己用,说是本宫要的。”
牵机?这个熟悉的名字在青浣耳中绕了一绕,终究没想起来是谁。
“是。”
萧锦起身推开窗,北地冬日的阳光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萧锦抬起手遮住光照入的方向,嘴角却是一丝冷而又冷的微笑。
眼下很多事情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埋在心里,即便是青浣也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其实并不太相信夏望之宠幸容嫣的真心。巫蛊之事自古乃天家大忌,就算钱家身处关东有不臣之心,可他们肯把钱熙雨送进来便已经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万一钱家当真出了什么事,真正获利的会是谁……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夏望之再色令智昏也不会做出这等事。
至少在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还不会。
在秦端传来夏望之在朝上被众言官围歼的消息后,当天晚上萧锦入睡前得知的消息还是望帝翻了容晴的牌子。
不料等她一觉醒来,整个天都变了。
夏望之宠幸新进秀女不奇怪,第一个挑秀女中最出挑的容晴也不奇怪,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望帝竟然当真做出了前脚从容嫣床下下来,后脚就上了容晴床的事……
得知这个消息的青浣一直到告诉萧锦的时候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神情,如若不是教养甚严,怕是当场就要忍不住问出一句。
“……皇上怎可行此□□之事?”
萧锦其实很想告诉她,这压根都不算什么,对于上辈子夏望之后期的昏天胡地来说,这简直不值一提。
“千栩宫那边如何?”
上辈子容晴没来得及进宫给容嫣添堵,这辈子一进来便来了神来一笔,萧锦一想起来都忍不住好笑。
青浣目瞪口呆地见自家娘娘没有半分意外神情,这才僵硬道,“听说当天晚上千栩宫砸了一整面墙的摆设……”
萧锦轻而又轻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去替本宫准备些礼物,皇上第一次宠幸新进宫的秀女,岂能不赏?”
“不但要赏,还要重重地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