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已久的西厂鹰犬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在夏望之的刻意指使之下,以疯狂的态势对言官们展开了纠察。
一时间,朝上狼烟四起。
前朝的风波自然影响到了后朝,如果说先前对元沐宫的轻慢还未体现出来,在朝上言官人人自危的今日,总有那么些管不住自己的蠢人刚听着了些风声便在有心人的怂恿下来表忠心了。
这个冬天,元沐宫过得格外艰难。
这一日,青浣正如常一般在廊下绣花,便见专管薪炭的琴雪满脸愁容地走到她身边,“青浣姐姐,这冬天没法过了。”
“怎么了?”青浣绣完最后一针,这才看向她,“不是内务府才教送了炭过来?”
“今年送来的炭不足往年的一半,娘娘平日用惯了的红箩炭银丝炭统统都不足半数,还教不教人过日子了!”琴雪恨恨骂了句,“这帮子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慎言。”青浣微微眯起眼,“娘娘说了,最近日子恐怕不大好过,让大家都收敛着些,你可忘了?”
琴雪咬着下唇,“青浣姐姐,不是我说,若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少了也就那么回事,可娘娘平日里那些都是用惯了的,受了委屈可如何是好?”
“左右只能平日里省着些用,实在不行说不得便只有舍了面皮我亲自跑一趟内务府,总不能委屈了娘娘。”
待到琴雪走后,青浣微微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绣样却无论如何都绣不下去了。
琴雪所言所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这些日子她一直按照娘娘所言从前朝获取消息,自然更清楚前朝形势已经严峻到了何等地步。
绝大多数言官自然还是能持身甚正的,但总有那么几个道德败坏的,这些言官向来自诩天下读书人之楷模,此时被抖落出来行那肮脏龌龊,欺男霸女之事,简直令天下大哗,连带着言官之首的萧首辅声望也跌到了谷底。
萧珅一直没有露面,也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不仅是朝上,天下人都在等着看萧首辅如何应对,身为萧珅独女的萧锦此时同样是目光的焦点。
……可是娘娘过得如此艰辛,萧首辅可知道?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对娘娘的困境施以援手?
青浣始终不敢想象最坏的可能,若是萧首辅自身难保,那又该如何是好?
青浣越想心中越是慌乱,终究还是忍不住放下绣样,提着裙子去找了萧锦,可当她看见正斜靠着美人榻翻书的萧锦时,似乎周身的焦躁忽然被她周身的平静淡然气息给安抚了下来。
“出了何事?”萧锦正闲来无事看着话本,见青浣急匆匆进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不由诧道。
“娘娘……外间萧大人之事,您就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萧锦反倒笑了,“父亲一生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眼下不过是区区几个言官持身不正,又有什么打紧?”
“可是……”
“没有可是,”萧锦道,“今日外边……”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得门轻轻响了三响,芝华满是狐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娘娘……容、容贵人求见!”
青浣简直要瞠目结舌,“娘娘?”
“让她进来,”萧锦笑吟吟合上书,“闲了这么久,本宫也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眼下正是隆冬,容晴身着石青色的灰鼠毛披风,进门时顿时带进来一股冬日的寒风,萧锦一眼瞥见她肩上的雪粒子,“外边下雪了?”
“回娘娘的话,下了些雪粒子,”容晴垂眉道。
她倒是的确生得美,比起先前选秀时见她又多了份少妇的韵味,想来经历了人事毕竟不一样……可为何夏望之却独独抛在了脑后?
萧锦笑了笑,“倒是好些时候不曾见到你了,今日为何突然想起过来?”
“嫔妾一直都有来元沐宫向娘娘问安,可直到今日才有幸得见,想是娘娘凤体见好。”容晴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来过几次都被拒之门外的不满。
萧锦这才想起,元沐宫起先的确是依着太后的意思闭门谢客,到了后来却是的确没人来了,她也就忘了还有这茬。
“最近天气冷,身子总觉得有些懒,”萧锦对容晴的示好只是置之一笑,吩咐道,“来人,给容贵人拿个手炉来。”
容晴方才进门时肩上还有雪粒子,想来是跟着的宫人照顾不用心,眼下后宫是容嫣一手遮天,对于容晴这个名义上的族妹、实际上的仇敌能保证明面上过得去已然不错,若是想要什么好待遇……那还是回去早些洗洗睡了做梦比较实在。
“谢皇后娘娘。”
简单寒暄几句后,两人就这么对坐喝茶,容晴不先开口,萧锦自然也不会多问。
若是说到耐心,恐怕没有人能胜过萧家嫡女。
“皇后娘娘,嫔妾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容晴双手捧着芝华递上来的手炉,声音平和,倒好像当真是有惑需解。
“眼下后宫主事乃是容妃,”萧锦品了一口茶,语气中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容贵人与其来找本宫,说不得找你的族姐来得更快。”
“娘娘何苦笑我,”容晴终于露出了一抹苦笑,“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嫔妾当真与容妃娘娘如此融洽,此时也便不会出现在您面前了。”
萧锦但笑不语。
容晴放下手炉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萧锦面前跪下,“嫔妾愿发下重誓,所言绝无半分虚假。”
“若有半字虚言,嫔妾自当天打雷劈!”
萧锦却只是微笑,“容贵人快快请起,何须如此?”
“不知娘娘可曾知道,当年皇上在容家看上之人是嫔妾?”容晴缓缓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头一次抬起头来正视萧锦的眼睛。
“娘娘在宫里日久,想来对此事应当有所耳闻,当年选太子妃前皇上曾去过容家,也正是那时,皇上见了嫔妾与容妃娘娘。”
“皇上当时心中属意之人乃是嫔妾,嫔妾自知萤火微光,不敢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但却也想找回一个公道。”
“空口无凭,”萧锦收起笑容,淡淡道,“眼下在宫中妃位的乃是你族姐容嫣,若无切实证据,本宫当可治你诽谤之罪。”
“皇上的贴身玉佩,不知此物可不可算?”
容晴将手摊开,细白的手心之上,一枚龙纹玉坠正散发着莹润的微光。
萧锦沉默了片刻,那枚玉佩她还当真见过,她和夏望之自幼相识,那枚玉佩是他当太子时常佩戴的一枚,后来却突然换了,她原本还以为是这人久了腻了,不想竟然是转送了佳人。
容晴只是静静将那玉佩托在手心,也不催促。
她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即便这玉佩真是皇上的又如何?”半晌后,萧锦悠悠开口,“当年容家将容嫣送进宫来,皇上对此也无任何异议,并且照样封了容嫣妃位,这让本宫如何相信你不是意外捡到这枚玉佩,而当真是皇上亲手所赐?”
“话说回来,就算皇上当年对你有心,可时隔这么久,哪怕是在选秀时你也看见了,皇上并未对你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即便是在你入宫后的现在,除了初夜之后皇上也并未再次召你宠幸。”
“本宫又该如何相信于你?”
“娘娘既然愿意同嫔妾说这么多,这已然说明了娘娘对嫔妾有信心,”容晴却反倒微微笑了起来。
她生得美,一笑起来简直如同古画中的仕女走下画来,娴静优雅。
“从进了这扇门开始,嫔妾便已经相信娘娘知道臣妾的来意,并打算对臣妾施以援手。”
“容妃娘娘有些事情做得着实欠考虑。”
她很聪明的没有提自从容嫣执掌后宫后元沐宫待遇的变化,以免触了萧锦逆鳞。被一个后妃扫得如此面上无光,萧锦身为皇后岂能容忍?
她只要略作提点便够了。
“娘娘也无需考虑嫔妾的真心,自嫔妾进宫以来,受到的刁难不可计数。”容晴顿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娘娘可还记得选秀时的巫蛊之术?”
“如何?”
“容嫣行事草率,又不愿听劝告,擅自行事,企图借此机会除掉嫔妾并脱离家族的控制……”
容晴说到此处,萧锦终于看向了她。
“娘娘不必如此诧异嫔妾说的直白,今日在此处,嫔妾不但是为了得到娘娘的支持,更是为了保命。”
“眼下容嫣掌权,嫔妾若是不能找到一个靠山,恐怕下一个死的便是嫔妾。”
“容家和萧家对立已久,你又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帮你?”
“因为,嫔妾与容家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