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官媒,郑氏小心藏好那张庚贴,心里一阵喜一阵忧,又是一阵疑惑不解。喜的是,锦哥终于不再犯倔;忧的是,以她那样的脾气,怕是无法应对那样显赫的门第;疑惑的是,对方要求下定之前整件事不要声张;不解的是,宗室侯爷家的长子,什么样的姑娘选不得,怎么会看中自家女儿。
犹疑不安中,她来到锦哥的屋里,见锦哥坐在书桌边神色自若地看着书,玉哥则捧着茶盏,以明显的怀疑眼神打量着锦哥,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玉哥忙放下茶盏,起身扶她过来坐下,一边问道:“事情可妥了?”
书桌旁,锦哥虽然装着在看书,两只耳朵却也是竖着的。
郑氏一阵犹豫,“对方说,两人年纪都大了,说要尽快订下亲事,最好能在年内成亲呢。”说着,又迟疑地看向锦哥。
锦哥假装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道:“年内就年内吧,反正迟早要嫁人的。”
一句话,再次把郑氏和玉哥惊得一阵面面相觑。
玉哥抛下郑氏,转身冲到锦哥面前,一把抢下她手里的书,低头顶着她的脸问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这个……这个叫……”
“周辙。”郑氏道。
“……叫周辙的!”玉哥道。
锦哥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对郑氏道:“你们不也认识他吗?”
那二人一愣。
“他就是石桥镇上清风茶楼的少东家。”她抬头扫了玉哥一眼,抢回书又道:“当初你不是还围着他打转来着。”
*·*
次日一早,郑府里就送来贴子,请郑氏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锦哥自然是不愿意去,玉哥想去,却被郑氏强留下了。想着她大概是回去跟外祖父和外祖母商量锦哥的婚事,玉哥便也就没有坚持。
锦哥也想到了这一点,想要张嘴告诫郑氏,可看着母亲那难得的欢天喜地模样,她忽然间就闭了嘴,只说了一句:“若是遇到什么事,别在那府里做决定,回来再说。”
郑氏扭头看看她,忽然一笑,竟回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道:“放心,娘心里有数。”
这亲昵的动作,母女间早已有多年不曾有过。看着郑氏的背影,锦哥不禁一阵发愣。
*·*
回到郑府,向老太太请了安,郑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老太太那里就叫去请老太爷。
郑氏不禁一阵疑惑,“父亲没有去上朝?”
老太太拉着郑氏道:“听说,有人上门给锦哥儿提亲了?”
郑氏诧异道:“是,母亲怎么知道?”
老太太眼一闪,不好说是几个姑娘在宋家偷听的,转而道:“你父亲听了很是着急,怕你一时把握不住答应下,那可就糟了。”
郑氏听了心头一沉,忙问道:“怎么?那临沧侯大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临沧侯?!”老太太一怔,“不是说,是承恩伯府的世子吗?”
郑氏也是一愣。母女俩正待要问清楚,老太爷从外面进来了。
一进来,他便急急问道:“你答应那桩亲事了?”
郑氏点头。
老太爷一听就怒了,“胡闹!即便你再怎么替锦哥着急,也不能就这么草草定下亲事!好歹也该先来问一问我和你母亲的意思才是!”
一个“先”字,顿时让郑氏心头一阵别扭。女儿不听她的也就罢了,连她的父母都觉得她做不得主,她不由就生出一股不满来。
且那媒人是头一次上门,只是按规矩提一提亲事,留下对方的八字庚贴而已,这哪里就算是定下了亲事?!这么想着,郑氏忍不住冒着老太爷的冷脸小声嘟嚷道:“哪有这么快就定下亲事的,媒人也只是头一次上门而已。”
老太太也忙站出来替郑氏解围,道:“你刚才说什么,给锦哥提亲的,不是承恩伯府,而是临沧侯府上?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爷听了也是一愣,“不是说是承恩伯府吗?怎么又冒出个临沧侯府来?”
郑氏不禁难掩心头的一阵得意。老太爷给锦哥找的那三户人家,不是小官小吏便是平头百姓,哪里比得上这两户人家显赫,且还都是主动上门求娶的。
“昨儿这两户人家确实都请了官媒上门提亲。”
她不无得意地说着,只是隐去了锦哥当着媒人的面撕了白凤鸣庚贴的事。
老太爷不禁一阵皱眉,道:“那白凤鸣打的主意倒也不难猜,他若娶了锦哥,成了宋家的女婿,别人自然不好再把宋家的事往晋王身上纠缠。只是,这临沧侯府又是怎么回事?”
郑氏并不懂朝堂上的事,不禁一阵茫然,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老太爷横她一眼,道:“不说别的,这两户人家,一个是新贵,一个是宗亲,且还都是长子。你以为,凭锦哥的性子,她能撑得起哪一家的门户?!我劝你两家都拒了的好,省得将来倒误了锦哥。她那脾气,也就只能嫁个小门小户,平安一生也就罢了。”
郑氏垂头避开老太爷犀利的眼,心头却又是一阵别扭。自家女儿虽有种种不是,也不该他这做外祖父的来嫌弃。何况那周辙……
自打从锦哥那里得知,这临沧侯府的大公子就是石桥镇上的少东家后,郑氏心头便是一阵笃定。虽然她和周辙接触不多,却也知道那是个靠得住的。当初在石桥镇,他对她们一家就极为照顾,也曾亲自出手救下遇险的玉哥和无忧。
知道她家甚多秘密的他,既然愿意来求娶锦哥,那定然是不嫌弃她的。且那对小儿女,显然是私下里已经有了什么约定,不然以锦哥的脾气,昨天也不会如此那般。
且不说他还是夫君临终前托付之人,想必夫君也是认同他做女婿的。
想着自己这辈子的坎坷,郑氏极希望锦哥身边能有个坚实可靠的人来护她一生周全。而她相信,周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要如何?!”
忽然,郑老太爷一声厉喝,把郑氏从沉思中唤醒。她眨眨眼,抬头望着老太爷。
老太爷道:“那个承恩伯,也就是个暴发户,靠的不过是太后的恩典,爵位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收回去。那个世子还是个好男风的,难道你想叫你女儿嫁过去守活寡?!”
郑氏不禁一阵眨眼。她回京后,就一直被吴氏拘在后宅里,最多也就听一听她认识的人的八卦,这些不相干的人的传闻,既便有人告诉她,她也不曾听入心里。
老太爷又道:“至于那个临沧侯府的大公子,就更不是个良配了。得罪太后在先,贪恋女色在后,且打小又不被侯爷所喜,这世子之位能不能轮到他头上还两说。你可莫要打错了算盘,被那些头衔爵位所蒙蔽!”
郑氏一惊,忙问道:“那个临沧侯大公子,喜好女色?”
老太太道:“可不,去年还闹出一条人命,连身上的差事都因此被革了。”
郑氏却是一阵疑惑。若说周辙喜好女色,那他该纠缠玉哥才是。
老太爷道:“依我的意思,既然锦哥不知好歹,不如你拿出你做母亲的威严来,直接替她定下门亲事,看她还能如何犯倔!我提的那三人,门第虽比不上这两家,却能保锦哥一生平安。哼,我倒是担心,她嫁过去后会搅得人家家宅不宁!”
郑氏心头又是一阵别扭。自家女儿再不好,也不该被人说成“搅家精”!
她默了默,道:“那个承恩伯,昨儿我就拒了。”
老太爷问:“那临沧侯府呢?”
“我,”郑氏略一犹豫,承认道:“我接下了。”
老太爷顿时皱着眉一挥衣袖,“那就赶紧退了!依我看,不如挑那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郑氏小声道:“我已经应下临沧侯府的亲事了。”
老太爷一怔,猛地瞪圆了眼扭头瞪着郑氏。
积威之下,郑氏不由就缩起脖子,避开老太爷那刺人的眼,小声嘀咕道:“我瞧着那位大公子不错。”
“什么?!”老太爷顿时就怒了,吼道:“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还不快去把这门亲给我退了!”
郑氏被他吼得一耸肩,当即掏出帕子就抹起泪来。
老太太最看不得女儿的眼泪,忙上去护住女儿,瞪着老太爷叫道:“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用吼的!被人听到,锦哥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郑氏一听,顿时替自己和锦哥一阵委屈,捂脸就大哭起来。
老太爷最烦看到女儿的眼泪,偏又没法子对付,只得按下心头的急躁,道:“为父不是吼你,你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懂外面的事,更不知道那只小狐狸的为人,我这也是在为锦哥担心。那个周辙,实不是她的良配。且不说周辙这个人,就是临沧侯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不是锦哥能应付得来的。你想叫锦哥掉进火坑不成?”
老太太也道:“更不要说,那府里的老太太独宠二公子,侯爷又只爱小儿子。那世子之位都空悬了这么些年了,显见得是他们都不想叫这长子袭了爵。如今这周辙又是刚犯了大错被赶出京城,这世子之位怕就更没他的份了,将来他也就是个无名无份的宗室,你把锦哥嫁她,又能图个什么?”
郑氏却只是哭而不语。她的眼泪终于淋得老太爷心头火起,给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就甩手出去了。
老太太这里又劝慰了女儿半天,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娘交个底,娘也好去劝你父亲。”
郑氏原本想要和盘托出锦哥和周辙的事,可又怕引来老太太和老太爷对锦哥更多的轻视,便忍下那些话,抽噎道:“父母亲大人顾虑的都对,以锦哥的性子,确是应付不来那样的人家。若那个周辙在父母长辈面前得宠,将来又要承继爵位,怕我还不敢答应这门亲事。没了那个世子之位,他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既不用顶门户,身份还又尊贵,配锦哥倒也合适。之前锦哥受了太多的苦,女儿只是想给她挑个最好的人家。”
躲在外面的老太爷听了,不禁一阵恼火,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对着郑氏又是一阵喝骂,直喝得郑氏再次掩面而泣。
郑氏打小就是个绵软的性子,哪里受得住老太爷和老太太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两方面的逼迫,只得哭哭啼啼地答应回去就退了临沧侯府的庚贴,老太爷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她离了郑府。
回家的马车上,郑氏想着周辙的种种好处,再想着父母的处处逼迫,不由一阵彷徨,偏这种事又不好跟两个未嫁的女儿商量,忍不住捏着哭湿的手帕又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