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锦词走在一块儿时,陆景从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这样斯文干净的小姑娘,怨不得他弟弟喜欢。
行至沈府门口,陆景从摘下腰间佩玉,“谢姑娘,明日我便要北上做生意了,待我回临安城,语薇应当已经诞下孩子。这玉佩是陆家信物,你且拿着,将来若是遇到麻烦,只管去陆家任何一座店铺寻求帮助。”
他真心诚意。
谢锦词便也大大方方地收下。
她走后,陆景从站在潇潇秋雨中,久久凝望沈府的匾额。
他心爱的女子,因着只生下若欢一个女儿,这么多年在这座府邸从来过得不易。
如今她再次有孕,他比谁都希望她能平安产子,若是个男孩儿,她就不必活得举步维艰,但若依旧是女孩儿,也不要紧,他永远都是她最坚固的后盾。
长安巷口,有人撑红伞而来。
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肌肤苍白,容貌却格外精致娇美。
她走到陆景从身边,嗓音轻灵,“大哥哥。”
陆景从回头,笑道:“原来是摇星,你不在府里养病,跑到这里做什么?”
他们相识于一场意外。
这个生了怪病不能见阳光,却满心渴望太阳的女孩儿,他是真的怜惜。
长久以来,他开导她、鼓励她,心中早已把她当做妹妹。
宁摇星微微踮脚,把小红伞举过他的头顶,“大哥哥,你要去北方?”
陆景从摸了摸她的脑袋,“是啊,明日动身。等我回来,给摇星带象牙耳铛、北参鹿茸,再买一把好看的千丝绸红伞。”
“谢谢大哥哥,可我这把伞还能用。”
宁摇星转了转手里的红伞,伞柄上雕刻的花纹历经多年抚握,变得光滑陈旧。
正是初见时,陆景从送给她的那把。
陆景从温和一笑,继续看向沈府匾额。
宁摇星歪头,“大哥哥在看什么?”
“我在看一位故人。”
“什么故人?是大哥哥喜欢的人吗?”
“嗯,是我非常喜欢的人。”陆景从承认得大大方方,眼睛里都是温柔。
宁摇星眯了眯眼。
她收回伞,“大哥哥,我娘不让我出门太久,我该回家了。”
陆景从应了好,又叮嘱她路上小心。
穿红衣裳的少女,撑一把红绸伞,独自拐进长巷深处。
“星儿!”
带着憨气的声音响起,有位少年捧着油纸包飞快奔来,“星儿,你瞅瞅我给你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嘿嘿,你最爱吃的栗子糕!”
少年身材高大圆润,容貌憨实朴素,正是张祁铭。
一次宴席,他偶然认识宁摇星,第一次见她,就对她喜欢得不行。
宁摇星面无表情,“祁铭哥哥,你见过光吗?”
“见过啊,每天都见!星儿,虽然你患有怪病不能接触阳光,但没关系的,等你把病治好了,就能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出现在阳光底下!这把伞,你再也不用背着了!”
“如果你的光,照在另一个人身上呢?”
张祁铭挠头,“可是太阳本来就照着世间每一个人啊……”
宁摇星唇角微勾。
她的光与别人的不一样。
她的光,一直都被另一个女人所占有。
她再也不能拥有她的光了……
一夜秋雨,霜冻寒来。
清晨时,谢锦词洗漱更衣完毕,正要用膳,梅青突然兴冲冲地奔进来:“出大事啦!小姐,你猜怎么着?!”
谢锦词好笑,“怎么着?”
“三小姐被人提亲了,是文水县县令之子,如今正在降鹤院坐着呢!那县令也是个福大的,被贬多年,如今竟然官复原职,三小姐若是嫁过去,真真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啊!奴婢听府里其他姐妹说,二小姐的脸都绿了,在琼华院砸东西泄愤呢,哈哈哈!”
谢锦词一愣。
回过神,樱红唇瓣忍不住弯起。
她放下筷箸,“走,咱们去找三姐姐。”
她得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三姐姐!
文水县县令之子,名唤江谙,而江谙,正是女学的教琴夫子。
那个男人,风骨卓然,一身清雅,与沈灵兮甚是登对。
两人在女学朝夕相处,互相都有好感,若能结亲,自然是一段好姻缘。
很多年前,谢锦词扮做书童跟着沈长风读书时,曾在书院比试上见过江谙弹琴。
他原就是大官的儿子,因着家道中落,不得不放弃三年前的会试,去女学当夫子。
而今他父亲复职,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沈家提亲,足以说明他对沈灵兮的真心。
谢锦词喜滋滋地赶往降鹤院,半道却被沈长风揪了耳朵。
少年挑眉,“谢锦词,你还敢到处晃悠,祖母四处找你麻烦呢,扬言要打你板子!”
“打我板子?”
少女茫然。
沈长风揪着她耳朵往降鹤院走,“可不是吗?你在女学跟男人传情书,祖母若是知道了,不打你板子打谁板子?”
谢锦词恼火,“只要你不去祖母面前搬弄是非,祖母又怎会打我板子?你揪我耳朵干什么?疼!你轻点儿!”
说着,伸手就去抓他头发。
两人是打闹着长大的,谁也不怕谁,竟一路打去了降鹤院!
到了降鹤院,江老太太一抬头,就看见孙子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颊上赫然印着一个通红巴掌印!
孙女发钗歪斜、耳朵红红,泪盈盈的小模样可怜极了。
她放下茶盏,习以为常地板起老脸,“今儿又是谁先动的手?”
“他!”
“她!”
两人不约而同指向对方。
可老太太如今最喜欢谢锦词,于是没给沈长风好脸色,“这么大的人了,眼瞅着就要娶媳妇,怎的都不知道礼让幼妹?去,把佛经抄两遍!”
说着,疏桐就捧来了佛经和笔墨纸砚,恭敬地请沈长风抄经。
沈长风瞪了眼谢锦词,不情不愿地坐到旁边。
谢锦词没管他,赶在老太太开口前,笑眯眯地给她揉腿,“祖母,我听说府里要有喜事了?真好,说不准明年祖母就能抱上曾孙了呢!”
老太太满脸欢喜,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就你消息灵通!那你倒是说说,那江家小子哪点好,灵兮嫁过去,又有什么好处啊?”
“江公子也教过我呢,我保证他是个很好的人!”
谢锦词扳着手指头说给她听,“虽然江公子当了三年教琴夫子,却也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所以他万万不会欺负三姐姐。江家又是上京的显赫官家,三姐姐嫁过去绝不会受委屈。更何况江公子还有考取功名的志向,等他来年高中,三姐姐说不定就是状元夫人了。祖母您想想,天底下哪还有这样好的事?”
少女分析得头头是道,惹得老太太笑声连连。
一直以来,她都悄悄留意着江谙这个后生,本想着沈冰雁是姐姐,理应先敲定她的婚事,不料江谙竟然喜欢她的灵兮。
把灵兮嫁进这样的清贵人家,她自是百般愿意,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老人家坐在圈椅上,望着满院子的丰厚聘礼,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摸了摸谢锦词的脑袋,“瞧你把江家小子夸的,这门婚事呀,我允了!”
谢锦词笑容灿烂,“那词儿先替三姐姐谢过祖母了!”
她正想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思翎,老太太又拉了她的手,“你别急着跑,过来!”
谢锦词不解地靠过去,一抬头就瞧见老太太正喜滋滋地翻出一本画卷。
老人抚着她的脑袋,温声道:“你三姐姐已经说好了人家,冰雁丫头、思翎丫头又有你义母和二房的林姨娘做主,现在就差你没个管事人。你别小看这画卷,这可是祖母花了银子从媒人那里买来的,临安城所有名门公子都在——”
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呢,谢锦词拔腿就跑。
老人家被她气笑,转向沈长风,“长风常常在书院行走,接触的名门公子多得很,你跟祖母说说,可有合适词儿的?”
沈长风边抄经文,边笑道:“不瞒祖母,临安城里的名门公子,长得好的皆是纨绔,奋进努力的又个个儿都是歪瓜裂枣,哪里配得上五妹妹?”
“听你这语气,怎么,竟没有你看得上眼的?”
“祖母,临安城十分钟灵毓秀,七分被我独占,剩下三分才被其他人瓜分,您说呢?”
江老太太觑着他。
她这孙儿在外素有君子名声,可皮囊里却分明藏着个傲娇反骨的芯子,任何人到他嘴里,皆都一无是处。
将来也不知哪家的姑娘倒霉嫁给他……
她想着,无奈摇头,“罢了,不提这个。”
老人呷了口茶,压低声音:“我听你父亲提起,中秋前后,东宫那位,可能会驾临江南?”
沈长风提笔的手顿住。
良久,他笑了笑,“大约是圣上派来南巡的。太子年轻,巡查地方政绩,大概是圣上对他的历练。咱们沈家多年来安分守己,祖母不必担心。”
江老太太点点头,“我听你父亲说,同行的还有上京夜家大小姐夜九姿、大司马府的掌上明珠风晚筝。这些个千金贵女,身娇肉贵,不辞千里跟来江南作甚?”
大司马府,风晚筝。
沈长风听见这个名字时,桃花眼底掠过一抹凛冽。
“长风?”
江老太太又唤了声。
沈长风回过神,笑容如常,“谁不知道太子选妃在即,这两人都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自然要跟来江南,在太子面前讨个好脸。”
老太太听见“太子选妃”,眉间微蹙。
她握着茶盏的手松开又收紧,反复之后,忽然屏退房中丫鬟婆子。
略带浑浊的老目,定定注视着沈长风,“我有三个儿子,除了因病早亡的老三,另外两人一个循规蹈矩,一个离经叛道,都不是官途高升的料子。孙子里面,唯有廷洵和你最是聪慧。可廷洵一心扑在断案上,常常一连数月宿在都察院和大牢。府里的明白人,就只有你一个。”
“祖母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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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还记不记得谢晚筝,楔子里出现过,哦我终于要给她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