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莫急,”墨都眼睛一眯,对着一脸懵逼郁闷围上来的氏族众人道:“老夫这就去内宫直谏,必要找皇上讨个说法。”
说完,他根本无心理会众人,直接分开道路就往内宫奔去。
看着他的背影,太常卿虞伯这才反应过来,忽然有些好笑,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天不过就是看了一场好戏,转身就走,再不问其他。
内宫之中,陈安刚刚抵达暖心阁,墨都就冲了进来。
最为三公之一,墨都有那个权力直入宫禁。
因此,陈安见了他也不意外,明知故问地道:“墨卿此来所谓何事啊?”
墨都郑重跪拜,以三跪九叩之礼加重语气道:“太子,乃社稷之本,岂能轻易定论,况君琰非嫡非长,于礼制不合,还请陛下三思。”
陈安慢条斯理地道:“那爱卿是什么意思?”
墨都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连个太子都争不下来,还谈什么得寸进尺,由是直言道:“必要经大朝会上听取群臣评议,对所托之人反复考核,历经三辞三让,方可得配宗庙,合礼法之制。”
陈安语气不善道:“呵,爱卿一口一个礼法,倒是对礼法熟悉得紧,不知可否教朕,何为礼制?”
“中原礼制有云……”
墨都这些年殿上为臣也不是白给的,大力学习中央王朝,以此构建东莱政权,中央礼制是政权根基,自然能张口就来。
只是他刚开了个头,立刻就被陈安抢白道:“中原礼制?原来墨卿熟悉的是中原礼制,墨卿难道欲要以乾国的礼制教我国之民?不知墨卿是中原之臣,还是我大齐之臣。”
墨都一时间都懵了,学习中央王朝,这不是刚建国时就定下的纲领吗,怎么在你这说变就变?
只听陈安继续道:“墨卿年龄大了,不知世事变通,以他家之谈作金科玉律,以他人准绳束缚我国之民,岂不可笑。”
墨都整个人都傻了,这都什么歪理学说,但这事太大了,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急道:“陛下,您听我说……”
“不用说了,”陈安一挥手道:“吾蛮夷尔,不通礼法。”
此话一出,墨都想要说的话顿时被噎在了嗓子里,面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安,他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无耻的话,到底得什么样厚颜无耻之人,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他面色一红,“吾蛮夷尔”的话语在他耳中层层错错轰鸣不绝,炸得他整个脑子都沸腾了起来,喉头一甜,就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双眼一黑,板正地倒了下去。
墨都这一倒,氏族们直接闭了气,直到君琰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后都没能缓过神来。
是夜,锦岚殿中。
陈安坐在殿后小园中自斟自饮,看着面前的姜心月忙忙碌碌地在小园中侍弄花草。
“你还有这份闲心。”
“总要做些事情打发时间的。”
这些时日,陈安有空就会来锦岚殿坐坐,姜心月早已熟识,虽然还是恪守礼法,但言语中也不免随意了一些。
“如此打发时间你不觉得空耗生命吗?要知道,你虽不是土生土长的东荒人,但在这里生活这么长时间,身体也被煞气侵蚀很深,且你修为又不高,不会比其他人长命多少。”
姜心月难得抬头白了陈安一眼,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浮动地道:“那陛下认为怎样才不算是空耗生命呢?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
“这有什么不好?你才三十出头,容颜未老,风韵犹存,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嫁了,总好过后半生孤苦无依。”
陈安呼出一口酒气,以他现在的修为普通的酒液已然不能使他喝醉,凌冽的口感反而能让他提神不少。
姜心月幽幽地道:“婢子这一生虽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经历,却是见证了太多太多,怎么可能再安心归于平凡呢。”
“呵,你呀,就是放不下他。找这些个理由有什么意思。”
陈安一语中的,姜心月的身体随之一僵,园中安静了片刻,接着她继续劳作,不再接陈安的话了。
陈安又闷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夜色已深。
不过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离开,反而依旧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
良久,陈安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朕今日是来和你道别的,朕也要走了。”
姜心月的动作一顿,讶然抬头道:“陛下真的要离开?”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四处都有流言蜚语,甚至陈安这些时日所做也像是在准备后事的样子,但若非陈安亲自说出口,她实在是想象不出一个帝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舍弃自己的皇位,这简直是自古未有之事。
“当然,”陈安自己倒是很洒脱,像是和姜心月闲聊,又像是在自语般地道:“这个游戏确实很好玩,几乎让人欲罢不能,但我一生只想寻找一份温馨和谐之地定居,这冰冷的皇宫,我不喜欢。”
“陛下身担社稷之重,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这有什么,”陈安笑道:“前朝,不,是中原王朝的前朝,前汉时期,其末代君王就是有感于自己德行不足,禅位他人,虽然搞得天下大乱,万年仙朝分崩离析,但却比朕洒脱多了,既没有为子孙计,走得也相当潇洒,也算是一代人杰。”
“朕就不行了,本是早就想走,却担心这,担心那,硬生生在这个位子上拖了十来年,非要将一切都安排好,却是图惹人厌罢了。”
陈安再次闷了口酒,自嘲一笑。
“那陛下准备什么时候走?”
姜心月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施施然走到了园中小亭里,坐到了陈安身边。
陈安咂了咂嘴道:“年后吧,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是他们还这么缩着,朕就没有办法了,朕会下诏退位。”
他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可姜心月却有种心惊肉跳之感,脱口道:“陛下退位后,会去旧十二连城故地看一看吧。”
陈安举杯的动作一顿,深深的看了姜心月一眼,直看的后者自知失言,开始发抖才哈哈大笑道:“你这些年真不是白活的,确实见识了很多。”
他一派坦然道:“不错,朕始终还是放不下。退位后,会挨个拜访各氏族,那时朕不再是皇帝,也不需要顾及太多,总要叫这大齐江山安稳个几百年,否则这二三十年的努力又有何意义。”
各氏族只要老实的迁出族地,其实也没有太大作为,但陈安为了保险,其他人可以不动,这些年氏族成长起来的封神阶,还需要收割一波。
姜心月深知他这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蕴含着怎样的血腥,心中分外惶恐,却不知该如何言说,只听陈安又道:“你放心,对于你,朕也有安排,你愿意的话,就安心的在这锦岚殿住着,朕给了姜梓这么大的好处,她会照顾你始终的。”
对于那个曾经做过自己院所僚属,总是呐呐不言,哪怕入了后宫为妃也是低调让人害怕的女人,陈安还是感觉有些没看透,但想来作为一笔交易,对方应该不会食言。
姜心月却是没想自己,只是因为听这么多事情有些心绪不宁,她几次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正自踟蹰间,忽见陈安眼神定住,注视远方天空。
好奇之下,她也随着陈安的目光看去,只见西边天空有浓烟升起遮盖月光,并隐隐有火光伴随,人声鼎沸。
“哈哈哈……”陈安大笑站起,道:“看来不用等那么久了,改朝换代就在今日,这些个家伙还没有怂到姥姥家。”
陈安说完也不再管其他,一步跨出就到了玉霄殿中。他之后的确有着诸般计划,但能在位子上解决的,他还是不想带到草莽之中。
无他,影响太坏,若是日后有人有样学样,威胁国本,绝不是他想看到的事情,兼且师出无名,远没有如今占据道理大义,可以理直气壮。
他在玉霄殿中闭目坐了大半个时辰,门外的喊杀声才算停下。
他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一行五人推门而入。
陈安放眼看去全都认得,领首一人是他曾经的侍卫首领如今以官至卫尉墨渊,其他则是唐轲的儿子武都侯唐然,和太仆司烈。
至于剩下的两个么,倒是让陈安有些意外——姜宾和沈林。
他没想到立了君琰为皇储,高阳氏还会来人。
“陛下万安。”
墨渊首先见礼。
“朕躬安,”陈安看着这个曾经的年轻俊杰,如今难掩老态,不禁有些唏嘘,二十年了,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这若是在武者普遍寿命较长的中原,可能都不会见到。但这些人成长也很快,五个人每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地轮巅峰。
他明知故问道:“爱卿所来何事?”
这轻轻的言语似让墨渊压力极大,他算是对方看着成长起来的,在其面前远不像墨都等人这么从容。
但他硬着头皮,咬着牙依旧将那句准备了千万次的话一字一顿的说出。
“臣等前来,请陛下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