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林语筝退后几步,身子僵硬的坐在靠背椅上,闭上眼冥思苦想,复又打开那锦盒,将那淡紫色的面纱拿起,放在手中反复翻看,也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正巧这时怜竹从门外端着药走进来,见林语筝手上拿着面纱,便放下了药碗,将面纱接过去,在脸上比划了两下,调皮道:“主子,是皇上的赏赐吗?主子带上面纱一定更美。”
林语筝摇头道:“没事带什么面纱。”她顿了顿,总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异,却也说不出所以然,便愣愣道:“这是庄婕妤送来的……”
林语筝看着那一碗乌黑的药汁,顿时觉得犯恶心,正想想法子倒掉,却见春雨已沏了茶送进来。
林语筝无奈,只能端起那碗药,憋住一口气,灌入自己喉咙,末了又用茶漱了漱嘴。
怜竹见林语筝脸色不好,便知是昨晚一夜雷雨未曾睡好,从食盒里面拿出一碟蒸熟的红枣,递到林语筝面前道:“这是太医院小季子给的,说是熬阿胶剩下的,他偷偷藏了一碟给我,说是安神的。”
林语筝见这大个,便知道不是普通的枣子,定然是御药房上等的材料,又怎么会剩的下来,只怕是这丫头不知道从那儿省的钱来,弄了来让她过着药吃的。林语筝也不揭穿她,吃了几个便说太甜了,一点儿也不好吃,愣是让怜竹和春雨分着吃了。
林语筝自是坐下来,研究那面纱和一套宫衣,只是想的时间长了,也没想出个头绪,她只记得,那时候自己还是荣妃,而怜月还是自己身边的奴婢,那几日她正巧来了月事,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动了火,当时打了怜月一巴掌……
啊……林语筝恍然大悟,她打了怜月一巴掌之后,怜月因肿了脸,林语筝自让她不要在人前走动,丢了一方面纱给她,却不想赵辰南那日去了翊坤宫,还未走进前殿,就在翊坤宫外的桃林里面遇见了怜月……
难道说?林语筝心下暗惊,缓缓抓起那面纱,将自己自眼眸下的半边脸蒙住,问怜竹道:“怜竹,你看清楚,在宫里这么多年,有见过这样的蒙面女子吗?”
怜竹定睛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反而一旁的春雨大叫一声,把林语筝吓了一跳,起身抓住她的手腕道:“春雨,难道你见过这样的蒙面女人。”
春雨跪倒在地上,样子很是恐惧,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亦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捂着耳朵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不想死啊。”
林语筝一听这个死字,瞳孔顿时收缩了一下,勾起嘴角道:“你别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去过咸福宫。”
怜竹也张大了嘴巴,又连忙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一脸紧张的看着春雨。林语筝蹲下身子,拿出手绢擦了擦春雨脸上的泪珠,一把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轻抚着她的背道:“不要怕,不要怕,没有人逼你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林语筝说着,嘴角的那抹弧度渐渐放大。
春雨的神经渐渐放松,跪在林语筝的面前,磕了几个响头道:“主子,你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能说。”
林语筝起身,把脸上的面纱扯下来,放在手中揉捏了几下,笑道:“那是自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什么也没有说。”
春雨暗舒一口气,林语筝心里却已然有了计较,正这时,忽听从外面回来的春雪在门外喊道:“主子,景阳宫的庄婕妤没了!”
林语筝一怔,手中的面纱滑落到冰冷潮湿的石板上。
“没了?什么意思?”林语筝上前几步,盯着从外头进来,喘息甫定的春雪问道:“前两日她还看我来着,今日又差人送了我东西……”林语筝心思一转,忙走到锦盒前,将那宫装拿出来反复翻看,可是里面并没有只字片语。
春雪本就一脸惶恐,看林语筝反应剧烈,只在那里愣了半响,才开口道:“奴婢刚才从浣衣局回来,经过景仁宫,就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去宫门一打听,才知道庄婕妤没了,守门的小太监说,是自缢的。宫女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气了。这会儿又去了几个太医,奴婢估摸着,怕是救不回来了。”
林语筝只觉得心底一阵阵抽痛,虽说这庄婕妤以前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交情,但落难至今,这后宫嫔妃之中,也只有她踏足过这斜阳斋,不说是雪中送炭吧,好歹也让自己的心暖了几分。
林语筝叹了口气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自缢呢。”她转过身,缓缓蹲下身子,捡起那落在地上的面纱,想起前日她还笑盈盈的来斜阳斋找自己,虽说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神情笑貌,并不像是会想不开的。
“不行,我得去景仁宫看看。”林语筝站起来,蹙眉道。
“主子,奴婢刚才回来,见各宫的主子都往景仁宫去,昨夜你才发病,今天就匆匆跑过去,只怕不太妥当。”春雪走上前,扶住林语筝的手,小声劝慰道。
林语筝轻蹙峨眉,缓缓落座,轻叹道:“也罢,如今过去,不过也是招人嫌弃,还不如夜深人静时,好好的送她一程。”
林语筝低眉,蝇头小楷落在浅黄色的宣纸之上,发出沙沙的细声,昏暗的烛光染黄了一整个夜晚,珠帘散落之处,传来怜竹细小的声音:“主子,先用些晚膳吧,你都抄了一整天了。”
林语筝放下笔,闭目揉了揉眉心,轻道:“不忙用膳,你先过来帮我磨一些墨,砚台干了。”
怜竹将手中的餐盘放置一旁,上前帮林语筝研磨,低着头细细看那小巧的字迹,轻道:“主子这一天都写些什么?”
林语筝淡然一笑:“大悲咒,”林语筝拉长了声音长长的叹了一声,拿起笔蘸饱了墨水,略有失神道:“相识一场,没什么好送她的,只望她可以早日历经轮回,下辈子再投个好人家吧。”
用罢晚膳,将近子时,林语筝抄完最后一个字,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命怜竹带上冥纸香烛,披上了黑底镶银边绸缎披风,打点了长春宫的看门太监,两人方才出来。
微风细雨打在林语筝的脸上,倒有一丝冰冷的感觉,怜竹打着宫灯,在幽深黑洞的宫道上,缓步行走。行至景仁宫门口,但见一步辇侯在门外,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昔日翊坤宫的那帮奴才。
林语筝走上前,为首的小福子正想拦她,林语筝抬头眸色一瞪,那人的嘴脸收回了一半。
“哟,原来是老熟人林更衣啊。”
林语筝看着昔日自己提拔的太监,如今见到自己竟然是这幅嘴脸,恨不得给他一耳刮子,却只能淡淡然的点头道:“福公公,真是好久不见,荣妃娘娘今日又赏你什么了?替人把风这么卖力。”
小福子一听这话,反倒气不打一出来,也不知怎么搞的,自从这荣妃失足落水后苏醒,整个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别说那心眼啊,小的跟针尖似地,就是那脾气,也大的跟猛虎一般。近日又得罪了万岁爷,本是冷着了,可谁知今天她赶了个巧,在这死人地方,遇见了赵辰南。
“奴才只是奴才的命,主子让奴才把风,奴才就把风,这话我可说再前头,林更衣,您现在不能进去,里面除了有荣妃娘娘,那可还有万岁爷呢。”小福子做了几年宠妃的太监,年纪不大,架子倒是大的很。
林语筝心念一想,怎么?赵辰南也在?林语筝虽觉不可信,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庄清语也有受宠的时候,赵辰南就算是薄情,至少会来送她最后一程。想到这里,林语筝又忍不住叹气,早知道他会来,自己应该早一点,没准还能偶遇什么的,如今到好,让别人赶了先了。
门口有小福子拦着不让进,林语筝也只得作罢,正想转身回斜阳斋,却听见有脚步声从宫内传出,林语筝虽想上去看个究竟,但毕竟帝王之驾是需要回避的,她也只得退后几步,与怜竹一并,低头站在墙根下。
只见苏婉柔挽着赵辰南的胳膊,从宫门内一并步出,俏丽的脸上还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忧伤,只听得她用娇滴滴的声音道:“皇上,庄婕妤虽然去了,可有皇上对她如此厚葬,她也应该瞑目了,如今宫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呢。”
赵辰南的脸上则是一分冷漠,薄薄的唇微微抿着,许是光线的问题,林语筝总觉得那眼眶是红肿的,眼底似乎还布满了血丝,一股酸涩的情绪顿时涌向林语筝的心头。
赵辰南带着鼻息哼了一声:“荣妃深夜还来送庄婕妤最后一程,真可谓是姐妹情深。”赵辰南说着,也不动气,只是伸手将那小巧的下颌微微勾起,眯着那双狭长的眸子道:“这样的荣妃,倒还有几分往日的风度。”
苏婉柔被他这么一说,一张俊脸顿时红了三分,只委屈的撇了撇嘴道:“瞧皇上说的,臣妾一直都是原来的臣妾,是皇上多日不到臣妾的翊坤宫,皇上才会觉得臣妾生疏了。”她说着,一张脸靠到赵辰南的胸口,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赵辰南顺势将她搂在怀中,轻嗅着佳人的秀发,口中喃喃道:“小柔……朕的小柔。”
苏婉柔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打了个眼色给严侍德。严侍德低头上前几步,凑到赵辰南耳边道:“万岁爷,不如今晚就起驾翊坤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