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兰这边正忙着安排人布置庆宁宫各处,以备太子大婚,就听宋祯说又要征讨西夏了。她心知宋祯的壮志,此番必是想先压服西夏,免得来日与北辽作战之时,还要防备西夏从中渔利。
不过因有十余年的休养生息,如今国库充盈,宋祯特意跟她说了一句,不要在太子大婚上俭省,让她依礼如常筹备就是。
令魏国上下意外的是,魏国对西夏开战不久,北辽竟然也对西夏宣战,认为李宁孝弑君篡位,不应被承认,发兵逼迫他退位。
西夏腹背受敌,李宁孝又未能完全掌控国政,很快便支撑不下去,西夏国内多处爆发叛乱,魏国趁机占领整个横山地区,并推进到了黄河前套区域。
此时李宁孝终于控制不了西夏国内形势,被逼自尽,群臣拥立了被他所杀的幼帝之弟为君,再次开始外戚主政、母后专权。
北辽由此出面斡旋,三方停战,西夏向魏国请罪,宋祯见好就收,并没有继续作战,而是打算先稳固夺回的失地。但他也并不打算让西夏好过,拒绝了西夏请求恢复边贸通商的要求,想从经济上进一步压迫西夏。
和谈结束之时,正好也到了太子成婚之期。太子妃被迎亲使迎入宫中受册,与太子在东宫完婚。
当日宋祯宣布大赦京师,傍晚还在宣德楼前安排了焰火,与民同乐。他携着林木兰的手,站在高高城楼上,望着与繁星争辉的花火,笑问林木兰:“如今可该服老了?”
“老了老了。”林木兰莞尔一笑,故作老迈状,“妾这腿呀,都迈不开步了。”
宋祯大笑出声,却豪气干云的说:“朕还不想服老!辽帝小儿长成,咱们延平却也已成婚,我们父子联手,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林木兰微笑静听,并不多言,等焰火放过,方与宋祯共同转身,回去集英殿开宴。
第二日见新人,新妇头戴花钗冠、身着褕翟,面目端庄秀雅,行动从容大方,与另一边一身红袍的太子十分相配。林木兰看的满意非常,又是欣慰,又是高兴。
等新人行过礼给过赏赐,太子要随宋祯去上朝,林木兰就留新妇一同用早膳。
元嘉与这位新嫂嫂早就见过,她又生性亲和,用过早膳后,只聊了一会儿,就让太子妃放松了下来。
恰好此时各嫔妃都来朝见皇后,林木兰便携着儿媳妇见了,又一一指着人给她认了一番,众人免不了夸赞一回太子妃貌美性子好之类的话。
太子妃进宫之前,自也在家受过不少教导,知道宫中虽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险恶难言,因此一直提着心,却料不到今日一碰面,各嫔妃竟然真的对皇后十分敬服,对自己也是奉承之意居多,不由有些诧异。
还有这位皇后婆母,看着那样温柔慈和的一个人,竟然能以平民出身而至皇后,显然有非一般的手腕。可她谨慎小心的伺候了一段时日,却发现皇后竟是一个真的极公正平和之人。对待自己不说比亲女儿,却也是尽心尽力教导,半点难为疏忽都没有。
有皇后的支持,太子妃自己也不是蠢的,自然很快就在东宫立住了脚。最让她觉得感激的是,东宫内竟无一个有名分的侍妾,在她进宫之前,太子身边也只有两个贴身宫人服侍而已。
以官家对皇后和太子的宠爱,自然不会亏待太子,这中间花心思节制的,必定是皇后。太子妃由此对皇后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服侍起来就少了几分小心,多了几分真心。
皇后和太子看在眼里,自都满意,对她也更亲近,又有一个事事周到、肯照应她的昭庆公主,太子妃只觉得,自己这入宫,竟比一般人家的女儿出嫁还顺心。
尤其太子又是那样一个英俊出色的少年,让人不由得不倾心,小夫妻闺房之中自有甜蜜时刻,虽谈不上如胶似漆,却也是难得的琴瑟和谐。
于是太子妃入宫不过八个月,就查出了身孕。
从福宁殿到坤宁宫,闻听此讯,俱是大喜。于宋祯来说,太子是国本,太子有子,国家自是后继有人之兆,这个孩子就与其他孙辈不同。而此事之于林木兰,则是纯然的喜悦,她的延平也要做爹爹了,她就要有自己的亲孙儿了,如何能不欢喜?
就连元嘉都高兴的笑成了一朵花,这在近来是十分少见的。只因她已及笄,爹爹和娘娘最近在给她遴选驸马,她十分不舍得出宫离开爹爹娘娘,也突然觉着要自己开府居住,有些害怕,尤其是跟一个不认识的男子一起!
林木兰耐心劝了她几回,元嘉都听不进去,还每次都眼泪汪汪的,弄得林木兰十分心软。回想起自己十三岁入宫之时,也是忐忑不安、满心惶恐,再加上宋祯也心疼女儿,不舍得她出嫁,便更纵容了一些,选驸马的事,简直是拖拖拉拉,就没正经办过。
这会儿太子妃有了身孕,林木兰就更没心思管女儿的事了,特意把蔷薇打发去东宫帮着服侍,又拦住宋祯给太子赏赐美人的打算,好好安抚了太子妃。
太子是少年人,正是易冲动的时候,就算他自小就被灌输“要自制”,却也很难控制本能的冲动,太子妃自然深知,早早就安排了宫人去服侍太子。
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和睦,见她能如此大度,还揽着她好好哄了一回,虽然不善说些甜言蜜语,却也把太子妃难免泛酸的心哄得发了甜。
如此一来,太子妃怀胎的几个月就十分顺心,到瓜熟蒂落之时,顺利产下一子,不但阖宫大喜,连朝堂之上,闻讯也都不免说些“天佑大魏”之类的话。
满月宴上,宋祯高兴的喝了不少酒,还鼓励儿子们多为皇室开枝散叶,与每个儿子都喝了几杯,连重瑞和光兴两个都喝了许多。
谁都没想到,这一番竟会乐极生悲。许是因为冬日天冷,宋祯第二日就有些低烧,医官来看过开了药,请他静养,他便命太子替他听政。
宋祯虽有历练太子的意思,却到底不放心,总还要叫太子来询问事情,又因到年底,少不得要召见些亲信大臣,一来二去,算着竟没认真休息多久。
低烧绵延不去,宋祯越来越没有精神,偶尔还觉胸口刺痛,正当医官们争论着病症、是不是该改治疗方案时,他却在一个落雪的晚上毫无预兆的离开了人世。
消息传来之时,天才蒙蒙亮,林木兰刚要起身,她听了马槐颤颤巍巍的奏报,一时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圣人,官家,驾崩了!”
林木兰人在床上坐着,却仍是身子摇了一摇,秋纹立刻上前扶住,满面泪痕的劝道:“圣人,这时候您可不能慌,得赶快召太子去福宁殿!”
宋祯这段时日生病,都是独居福宁殿,林木兰听完也醒过神,叫人服侍自己更衣,又叫马槐亲自去一趟东宫,自己匆匆忙忙上辇,去了福宁殿。
福宁殿中有楚东等人管制,倒没有乱,似乎外面服侍的人也并不知道消息。林木兰下辇看见楚东红着双眼,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她一路疾行,进到福宁殿后殿寝阁之中,见到安稳躺着的宋祯,仍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迟疑而颤抖的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宋祯的肩:“官家,该起了。”
宋祯双目紧闭,没有任何一丝反应,手掌下的肩膀也有些冰冷,她又颤着手伸到宋祯鼻端,那里一丝热气也无,“去把医官都给我叫来!”
林木兰忽然怒极,这么多医官守着,怎么会让官家这样无声无息离世?这些医官都是饭桶么?
等医官们战栗着被传来,太子也已经得了消息,飞快赶来。他与林木兰一样无法置信,昨晚爹爹还与他说,今冬雪大,该当叫开封府留意京师周边,提防生成灾情,怎么会一觉醒来,爹爹就驾崩了?
被推出来的医官趴跪在地上,牙齿打颤的回话:“官家,是,是因,心疾突发,发,发现之时,已,已无回天之力。”
林木兰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太子也怔然跪倒在亡父床前,一时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寝阁内顿时哭声大作,很快就传了出去,楚东忙上前提醒:“圣人,太子,是不是该传召相公们进来。”
林木兰这才恍然大悟,回头看了一眼呆怔怔跪着的儿子,抬袖擦了一把眼泪,才道:“先看住福宁殿上下人等,你亲自去请四位相公。”
楚东领命而去,很快就把左右仆射、门下侍郎和中书侍郎四位宰相都找来。林木兰隔着屏风说了情况,四位宰辅进去给大行皇帝叩头,也听了医官的再次叙述,然后便建议皇后发丧设灵堂,传召诸王入宫,同时大行皇帝突然病逝,虽然无诏,却立有太子,该当由群臣恭请太子于大行皇帝灵前即位。
嘉祐十五年腊月,魏帝宋祯因突发心疾驾崩,太子宋怿于灵前即位,谥先帝为仁圣明孝皇帝,加庙号宣宗,尊母后林氏为太后,并于次年改元治宁。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