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在宫里读书时辰已起了身,披着外衣的胤禛让嬷嬷掌来数盏灯,喝了口茶后,手握卷本闲适地倚在床榻的被靠上,半眯着眼,瞧着站在眼前的六弟,一问一答间,他的目光依旧澄明,言辞温雅清朗,毫不迟疑,也不曾有所遗漏。这几日的功课检查完毕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着六弟招了招手,铺开纸张,揭开墨盒,往里滴了几滴水,理理袖口,磨了会墨,取下支毛笔问,“字练的如何了?写几个大字我瞧瞧。”
刚还自信满满,应对有余的小六扭捏了下,手指互捏了捏,挪动着脚步蹭了过去,低声求饶,“四哥,倘若写的不好,你原谅则个,可不能再用书本敲我头了……”胤禛顿时板起脸,只将人拉上塌训斥,“还未曾写就求饶了,你太子哥哥自六岁学书,至今五载,未尝一日间断,字画、端楷在欧(欧阳询)、虞(虞世南)之间。你如今也是六岁,理当如此。”
说着靠向他的后背,半圈住他,瞧了眼握笔姿势与写的头几个字,轻缓地握上了他的手,慢慢地带动,一笔一划地写着,“中锋用笔,手腕着力,沉心静气,多临贴,不要在乎派别,临的多了,自然会有属于自己的风格。”
台吉几次悄无声息地躬身进来剪蜡花,添茶水,替换热糕点,也不敢问是否用早膳,直到听着主子说了声,“今儿个,就先到这儿吧,这样可不成,阿哥读书的规矩可不能断了,但又不能让文起师傅入府一道来教你,我得好好想个折,或许该为你另请德高望重,学识丰厚的老师来了。”这才弯腰说道,“大主子,早膳的时辰已过,是否先用了?”
胤禛愣了愣,自支开的帐篷帘子处往外望了望,急忙松开带动六弟写字的手,“怎么这时候才来禀报,速速去端来,今日轮值伺候的,统统罚一个月的食禄。”又回头抱着六弟将他翻了个身,看了好一会脸色才稍稍安心,斥责道,“你怎也不说的,难不难受?自打那场病,你就得特别注意着饮食习惯,我未曾怠慢,却不料你也是个马虎的。”
小六的脑汁已榨干,手腕也直发抖,直到被翻身抱着才迷迷糊糊地问着,“可歇会么,四哥?”说着爬向靠背,就往上躺去。胤禛赶紧拦住,“怎可如此惫懒”,再次高声唤道,“台吉,让她们动作快些,先来点温补的粥汤。”
台吉赶紧进来让人速速端上菜品,才回道,“主子,奴才们备有一品官燕膳汤和红豆膳粥。”小六一听是官燕赶紧摇头说道,“可是暹逻官燕?前儿个魏老头怕我恼伤神,把过脉了,说我心肺虚寒,慎食此类滋阴之物,四哥倒是可以用用。”
胤禛抿嘴不语,过了好半响才叹气道:“是四哥不好,没照顾好你,我尽量多拖些时日吧,但不能久,若是传出去两位皇阿哥都住贾府,皇阿玛若是要办事了总要顾及些言论的。”
小六夹了只蝴蝶暇卷给四哥,笑着说道“四哥,用膳,说这些个作甚,我这不挺好的,道是魏老头有些谨慎过头了,不若四哥你放他一天假,让他也享受下天伦之乐吧,他松快些,我也自然松快了,不然时不时来诊脉我有些受不住了,没病都要被吓出病来。”
“浑说什么,越是在宫外越得悉心,这点他做的很好,得赏。”胤禛夹起半颗,放嘴里略略嚼了嚼,转眸看着六弟只吃了没几口粥后,就让嬷嬷去夹那杏仁豆腐,拿筷子虚点了点,“不是肺虚?这个也撤了。”
“哎…”小六眼巴巴地看着台吉麻利地撤走了豆腐,鼓了鼓双颊,吞了片细滑、满馥浓香的酱汁片鱼,才道,“四哥你又开始管着我了,宁府那边你打算如何探查?”小六又喝了俩口粥后,便搁下筷子不愿再吃,托着下巴好奇地看向四哥。
“嗯,这个再说”,胤禛自然地拿过六弟喝了没几口粥的碗,一口口地喝着,还敏捷地捉住六弟欲要下榻的手腕,夹了筷八宝兔丁塞进他嘴里,又将他拖至身前虚拢着,一边点着盘子让嬷嬷取来,一边则干脆喂起各样膳食起来,“真娇气,下回再只吃这么点,四哥我可真要罚你了。台吉,前几日可也这样用膳的?”
台吉赶紧躬身行礼,一脸严肃地说道,“大主子在是最好不过了,小主子曾说……”稍稍顿了顿,惟妙惟肖地学着六阿哥的语气继续道,“‘额娘管着我,四哥管着我,你也想管我?小爷的脸往哪搁?’”
胤禛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还好这会子没吃东西,只是差点戳进六弟嘴里。扔下筷子,揉了揉他那因不高兴而鼓起来的脸颊,拍着他的后背哄着,“好了好了,不管你,不管你了,只是要再吃个饽饽。让我瞧瞧,嗯,就那个莲子糕吧,颜色好看,也是时令之物。”让嬷嬷夹了半块过来,这才专心用起早膳,安静的帐子里,只听得筷子碰到碗碟时的几声脆响。
刚撤下早膳没多久来人通报说是,府里磕过寿喜的宝玉带着众多姊妹往这边逛过来了。胤禛看了眼本就打算出去走走的六弟,抬抬手指,拉上六弟就往帐子外走去,没多会一群穿花蝶一般的多位闺阁女子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看到两位小哥时半掩着脸福了福身。在后头拨动着花枝的宝玉笑道:“还不曾过来瞧过,怎觉着你这的花草都比其他院子里的都好?”
“宝玉,你这话不对,当是有了此人才能有此花草”,自宝玉身后露出身形,又对着小六弯腰作揖,抬头时又挤了挤眼,“薛蟠,日后你要是瞧上哪个只与哥哥来说,保管拿来,哪怕是天王老子的。”
胤禛立马冷了脸,小六倒是觉得有趣,往前欲要走动两步,却被四哥拉住只走了半步笑道:“花草都是嬷嬷伺候的,我可不懂这些个,凡天下的好物件你都能拿了来吗?”
宝钗再次上前福身,拿住哥哥的衣袖子就将他往后拉扯,再感到哥哥有些抗拒时,拿眼瞪了下他,这才服帖下来。薛蟠虽是被妹妹管住了,也拢手走向他处,却时不时地脸色潮红地偷眼瞄来。
宝钗细声说了句,“我家哥哥素来性子爽利,为人也呆呆的,得罪之处还望能视若烟云。”胤禛冷哼一声,“可惜我六弟不是这样浅薄之人,也不是几个好就能拉走的,倒是浪费他的好心思了,若真要来讨好他还不如来两手真材实料。”说罢黑着脸拉上六弟往花间中道走去。
宝钗愣了愣,在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奇看来姐妹目光中羞得扭脸躲开,垂眸中水光闪烁,跟在最后头的黛玉抽开扶着洁白花朵的手,抚了抚花瓣后缓缓站直身,眼眸自一簇簇的白蟾花上挪开,看了眼正与宝玉把臂言笑宴宴的薛家哥哥,低唤了声,“宝姐姐,你这又是何苦来,各有各的缘与孽,我都想开了,你还有何想不开?”
宝钗终落下泪来,拉住黛玉的手,瞧着她的脸庞许久,终吐出句真话心,“说句不怕臊的,不守妇规的,我命不由我,我知,你我待字闺中只盼着能有一份好姻缘,有良人可托身,能日日举案齐眉,若是不能得,退而求其次只求个能受庇护的地方。你也知我哥哥的为人,若要他支撑起薛家断断是不可能了,只吃些早年祖父辈的老本罢了,我这个薛家女儿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黛玉眼波动了动,垂头呢喃了句,“宝姐姐,若不是得此机缘经人指点,我也不会想通那么多事,也受到了久违的暖心,曾一心想将自己托与人,却经不起推敲,始终还是掌握在她人手中。你所想的……”黛玉叹息了下,转身走开。
胤禛虽被这么一打岔心情有些发沉,恰逢宝玉走到了更前正问着府里的事,平儿带着小丫头赶了过来,福了福身恭敬地问道:“二奶奶打发我过来问宝二爷是否随她一道去宁府玩?珍大奶奶与小蓉大奶奶来邀了,本不该来打搅的,但怕二爷回头问起又要恼。”
小六机灵地看了眼四哥,回头软糯地问了句,“就是隔壁府里吗?可有什么新鲜事物?”平儿侧身在此福了福,只低垂着眼帘,“倒也没什么,只小蓉奶奶家的兄弟来了,宝二爷惦记了好几回了。”小六眨巴了下眼睛仰头看向宝玉,宝玉顿时心慌脸皮烧,忙不迭地让人备轿与凤姐一道去了宁府。
与六弟坐在轿子内的胤禛弹了下他的额头,轻笑出声,“鬼点子真多,若不是四哥知晓,还真以为你真是贪玩的。”小六只撒娇道:“四哥,我本就贪玩的不好么?等会我就玩,四哥你自瞧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