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荣庆堂之前,陆砂趁着夜色浓重,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碧纱橱——贾宝玉的住处。
看着熟睡的孩童圆润的脸上那香甜的模样,陆砂有那一瞬的心软。毕竟是个无辜的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错!
有那样一个刻薄恶毒、极其擅长在角落里拉仇恨的娘,其实也是一种悲哀吧?
虽然明白自己这是在迁怒,可是,人就是这种不可理喻的生物不是?
陆砂心里清楚,如果是赵姨娘为正妻的话,她不一定就会比王夫人仁慈……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是他的娘,他认可的亲人,只要不是针对他的,那么她就可以对任何人狠辣无情。何况,赵姨娘那样的性子,有点子小聪明,小手段,终究也干不出什么惊人的坏事儿来。别和他说什么巫蛊之事难道不惊世骇俗?这样的话就省省吧,现代人和古代人几百年的文化代沟在那里摆着呢,不是好看的。诅咒什么的,有几个应验了的?
陆砂这是明显无视了原作中贾宝玉和王熙凤一块儿被赵姨娘请来的马道婆魇了的事情。
伸手轻轻推了一下贾宝玉,这圆润的小胖子!贾宝玉这其实也并不是肥胖,只不过是稍微圆润了点儿,和宝姐姐似的。只是陆砂不待见跟王夫人有关的一切,这一个破石头又是那毒妇的心尖子,焉能看他顺眼?他陆砂可没有那般丁是丁卯是卯,恩怨分明、不祸及家属的傻瓜式君子风度!尤其是贾家众人对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兄弟天差地别的态度,即便从未将这一家人放在眼里,可是做什么都有人在一旁冷言冷语,时不时被人下下绊子的,那是个人都会不爽、乃至记恨在心。若依着古代人的小肚鸡肠,不弄死他那绝对难解心头盘根驻扎的疙瘩结儿!
睡得还挺死的!陆砂眉心一拧,今日本来就各种糟心各种暴躁,原就仅存不多的耐性儿更是都在赵姨娘的屋子里用完了,哪里还能对着这么个仇人千娇万宠的儿子下手有半点子温柔?
见这小胖子死活不愿意睁眼,陆砂脸一冷,他倒是还记得扇巴掌什么的自己也会手疼,而且弄出了声响他也得不偿失。
手下摸上贾胖包子的嫩肉,来了那么个270°的旋转运动,及时捂住贾胖包子呼痛得嘴巴,啧~口水?!真恶心!!且忍一忍……
对上贾胖子湿漉漉、雾蒙蒙的大眼睛,心理暗示跟不要钱似的往外送。
完了抬眼睛一看,这贾胖子的眼睛居然泛起蚊香圈儿了!心理素质真差劲!陆砂颇是对这小孩子看不上眼。他也不想一想,一个□□岁上年纪的孩子,长在温室,养在花房,能形成怎么个强硬的心理素质?若真的心理素质强悍了,保准他又嫌弃浪费他的意识源力!
反正,陆砂就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的缘故,对这贾府里头为数不多的小白花也是甚无好感。
忽然又觉得没意思。
陆砂“啪”地将贾宝玉扔回床上,道了一句:“你该睡了。”
算了,能给王夫人多添一些堵也是好的……我从来也未曾打算过要做一个“好人”不是?原则这种东西,原就是留着打破的。
不对老弱妇孺出手?人还对我出手了呢!蠢善那是要死自己的!陆砂对着自己心底那一丝仁慈笑:便是善意,也不能丢给不值当的人……
今儿到底还是手软了。
最后望了一眼已经重新睡着的贾宝玉,陆砂低低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惜春……最后去看看她吧!
现下,惜春三姐妹还是住在王夫人的荣禧堂正堂后面的三间小抱厦最右边的那一间。
也算是告别这贾府最后一份善意吧!
寂静深夜,即便是贾府也没有几处亮光。但是,惜春的房间里还隐隐绰绰的透出晕黄的灯色。
“怎么还没有休息?”陆砂看着独坐在灯烛前,手握一卷经书的小姑娘皱眉。他对贾惜春的关心并非源自穿越者那无谓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心态,也不全是因为贾惜春是这府里除了赵姨娘外,唯一对他真诚善意的人。更多的是因为,贾惜春的性情里有一部分,其实很像他。
小小年纪,天性凉薄,寡于人情。然而,对待自己看入眼的人,却也不吝惜真诚。但是,真诚是一回事儿,回过头去,也能将人利用地彻头彻尾。
“我总觉得三哥哥会来看一看我。”贾惜春倚着靠椅的背,露出一抹并不喜悦的笑容。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陆砂没头没尾的道,“这样其实很好。”
“可惜大多数人也并不能做到。”惜春摇了摇头,“今日见三姐姐那里闹腾,我便没过去,你代我与姨娘道一声别吧。阖府里头,没了三哥哥与姨娘,也没几个能真心待我们几个姐妹的人。听了下人嚼舌,如今这境况,我竟不知,可还是有再见着你与姨娘的那一天了……”
“小小年纪的女孩儿,聪明也便罢了,偏生这般悲观,也不知是跟谁学得?着实该将她撵了!”陆砂心里微哂,三春也不过是因着女儿身,在这府里头才看着光鲜一些罢了。其实……大家也都一样的。不……还是不一样的,性别不同,境遇却也不会相同的……
惜春低头一笑:“生在泥淖,又要如何乐天?跟那史湘云似的?我这性子便是如此,三哥哥如果不喜,倒是可以去找一找史姐姐的!”
“我找她干什么?”陆砂木着脸,转开话题,“我与姨娘离去后,大抵不会再回府里来了,你……且保重吧!也不必纵着下头的丫鬟,该护的时候,却还是护一护的好。收买人心的手段总该是闺阁女子该会的。”
“我才多大的人?学那些个儿作甚?”惜春不以为意,“各人自扫门前雪吧!若是犯了错,凭着我东府的姑娘的身份,哪里有在西府说话的份儿?原也不是多上心的人!”
见她坚持,陆砂也不再多说,不管是多冰雪聪明的姑娘,到底也不过才三四岁,能听得懂这些事儿已经不错了。再强求也是拔苗助长了,只是到底可惜了这样一个女孩子……她原是该天真无忧的成长的。
“夜已深,你休息吧。”
“三哥哥且再等一等!”惜春摸出一个小荷包,递给陆砂,“想来,外头究竟是比不得府里的,我这里这么些年夜存了一点子银钱,于我也用不上。三哥哥拿去应应急吧!”
陆砂接过小荷包,把里面的银子银票拿出来,放回桌上:“荷包我拿去给姨娘,好教她知道这么一份心意,让她留个念想。钱你就收回去,我也不是不知道这府里的内里情况的,便是偶有老太太想着你,也多得是要花钱的地儿!哪里能拿了你的钱?我这做哥哥的,还没有与你零花呢!这话却莫说了。”
惜春因着他的目光不曾留半点子在银子上,知晓他心意已决,也就并不劝他了。而且,她在这府里确实也是做什么都要钱银,她月例又不丰,可用钱的地方又多……争不如是不要生在这样富贵的人家!
从腰间抠出一小叠子面额为十、百的银票,陆砂笑容有些狡黠:“这个便给妹妹吧!权当是哥哥的一番心意了。也别与我客气,这是我在……”指了指正房的方向,又道:“那里劫富济贫来的,没人知道的。我出了府进项来源就不愁了,只是妹妹在这里可没个入项,你就不要推辞了……”
“劫富济贫?”到底还是小孩子,陡然听到这样武侠的词儿,惜春的眼睛竟是瞬间变得闪闪发亮了,继而又皱眉:“三哥哥还是把钱收回去吧!我在府里有吃有喝有穿,不像三哥哥和姨娘,在外面总是不如家里舒服的……三哥哥也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去……去那位那里做下这事儿……万一、万一出事了,你教姨娘可怎么办?可万万莫要再有下次了!
这话听得陆砂微微笑起来,总是关心人的话听着才舒坦!“四妹妹这是和我生疏了不成?便当做是哥哥我给四妹妹的添妆银子吧!也不多,不过两三百两,大头儿都被我给了姨娘了呢!四妹妹且安心收着吧!哥哥我岂能教姨娘跟我出去受苦?“
惜春当然不肯受,只是陆砂的决定一旦定下了,一般人是轻易改变不了的。最后,也只得受了这份情。
“妹妹也不必担心我跟姨娘,出了这里……”陆砂微微一笑,看起来是真的开心,“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也是呢!那我也不再这里瞎担心了……只怕三哥哥离了这污糟地儿,反是比我们这些围困孤城的要活得好多了!”惜春这语气中有些许羡慕,但更多的却像是认命。
“我再与妹妹说最后一句,”陆砂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四妹妹不妨与林家兄妹多多来往……这却是极好的!”
遂告别道:“我和姨娘被赶出去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什么说着光彩的事情,妹妹也不必送了!况且,今儿个这样晚了,明日你还是多睡一睡吧!”
离开惜春的屋子,陆砂便去了赵姨娘的房里,在她卧房的外间小榻子上歪了两个时辰,便被早起前来赶人的丫鬟弄醒了。
陆砂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支楞起身子,洗了脸,方去唤赵姨娘起身。
东西原就已经收拾好了,此番也不过梳洗一番,便趁着天还未亮,母子俩连饭也没吃上,就悄悄的自后头的小门出了府。
小门外立着三辆马车,一辆陆砂母子的,一辆孙嬷嬷并跟着陆砂母子出府的几个丫鬟坐的,一辆拉行李的。一行人轻装简从的,便上了离开贾府的路。
至于说,去金陵为何不坐船?呵呵,贾家撵出去的弃子罢了,谁给的脸面让他们坐船?当是正经主子出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