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魂坛逆魄台
夜黑风高,一道光芒宛如鬼魅朝逆魄台上射来,但看样子,此人此刻却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以致气息紊乱,连御空飞行也吃力无比,摇摇晃晃。
不过最后,这道银芒还是缓缓地落在了邪魂台边缘一尺内。
光芒消散,现出一女子的身影,白衣加身,头裹白巾,身材窈窕动人,容貌清丽绝俗,美胜天仙。
只是似乎身体创伤甚重,女子脸色过分苍白,嘴角血迹似干未干。
这女子不是紫文又是何人?
从桃都仙树回来后,被风雅祭司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送回逆魄台,但紫文心性大变,孤冷高傲,说什么也不领风雅祭司的情,种种奇丹妙法,一切妙手回春之术皆不置一眼。
因短暂失忆忘记了桃都仙树那最后一幕,紫文才得以保持冷静,勉力回到邪魂坛。几天后,回忆如潮,梦回时、梦深时,无不如五雷轰顶,原本略有起色的伤情反复恶化。
十数日下来,紫文一头秀发竟脱落了十之三四,对于如此美貌的女子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今夜,仗着体力有所恢复,紫文飞出邪魂坛,只为了寻找几味草药。但邪魂坛地处荒芜偏僻之地,纵周围也算是山清水秀,但如何好找?
终于,她的目光瞟向了漆黑的石壁下的一个金盘中,其上各种瓷瓶堆积如山。紫文咬了咬牙,娇躯一颤,呕出一口鲜血,终是拖着伤残的身体艰难地挪了过去。
“天哥,佐宇的头我会亲自送到你手中!”
她拿起瓷瓶,拔开塞子,不顾吞不吞得,一股脑地倒进嘴里。这一瓶还未吃完,又取来一瓶,如法炮制,嘴里丹丸灵药一直在嘴里鼓胀着,仿佛一个久未进食的乞丐突遇山珍海味。
第三瓶、第四瓶……一个时辰过后,金盘空空如也,周围尽是碎瓷片。紫文靠在墙边,嘴中竟流出了黑色的血液,原本秀美精致的脸蛋变得惊悚骇人,不知是灵药服用过多带来的毒性,还是药效激发,内伤修复之故。
过了许久,紫文昏昏沉沉睡去,半夜被冷风吹醒,却已是容光焕发,一扫先前颓败之姿。
紫文手撑在地上站起,然则气力不继,这一举动已是十分吃力,冷汗涔涔。
她慢慢走到逆魄台边缘,就一个石墩坐下,回想这几个月来,自己开始修习“五吟天心法”,此心法艰难深奥、精微奥妙,修习其间禁忌打断,否则反创之危不堪设想,几可危及性命。
幸好紫文天生太阴之躯,命数硬朗,竟是强行撑了过来。
只是,只是,自己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却还是未能挽救他免受佐宇那一掌,自己受“五吟天心法”反挫,修为暂时被压住不说,更无法当场报仇,只能独饮恨意?
这般想着,泪水肆意而流。
回途中无数次的口喷鲜血,五脏六腑翻转扭曲,绞痛之极,她都忍了下来,只为日后再得相见。及至回坛后回想起佐宇那一掌,几致他于死地,重重担忧着急,几番让她心慌若死,牵动伤情,数次昏死过去。
紫文只觉全身一阵无力,从石墩上滑倒冰冷的黑石地面上,靠着石墩,目光迷离,看着天上繁星闪耀,似在微笑,又似在讥嘲人世的沧桑。
忽的,一颗流星滑过天际,陨落在西边。
他是否跟洛雪在一起?为什么当初为他遮挡的不是自己?自己当时在哪里?陆吾师兄和师傅又怎样了?为什么会这样?
想到痛处,伤痛、倦意似铺天盖地地海浪当头打来,紫文只觉头脑眩晕,就地一到,昏睡过去。
这一刻,那绝世的容颜上兀自挂着一丝柔美的浅笑!
梦里,她看见他躺在床上,身后一个女子紧紧拥抱着他,泪水朦胧,双眸红肿,早已是哭的伤了、泣得痛了;怀中男子面容痴呆,无尽的绝望从眼中透露出来,观者心酸。
她全身忽的抽搐,仿佛一头的思绪被一只魔爪狠狠撕扯紧握,想醒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逆魄台?逆魄?岂是世间有逆天还魄之说?若有,是否可逆天改命?让身经痛苦之人不再痛苦,让天下有情人携手白头?
我是否该寻几个忠心之士?
紫文忽醒,脑中闪过这般念头!
风刮过,吹开白巾,乱了秀发。夜黑如墨,空气“簌簌”作响,仿佛九幽地狱里传来的呼唤……
冥冥中,响起了模糊又低沉的梵唱,是幻觉还是真实?
……执子之手,以子偕老……
欧丝之野
这一日,苏皓、虞舜一行人已从雾海瀛州仙山回到了欧丝之野,因白天、洛雪皆是受伤之人,虽有剑齿虎驮载,却疾行不得,倒花了十来日的光景。
钟皇山外布下了无数奇门阵法,为防外敌入侵而用,然苏皓等人却长驱直入,直抵钟皇山。
虞舜一马当先,飞在前首,远远地便看见钟皇山司幽广场上人影也无,到是钟皇山山顶上集聚了不少人影,好似华夏大半弟子都聚了起来。
再遥遥看到每人的装束,十分奇特,腰间竟缠有一根麻线,心中一动:“是哪位前辈长老逝世了?”
虞舜脚下迅风剑银芒顿闪,整个人化作白光射向山巅。
不一会,苏皓、旋叶众人也来到了钟皇山上,洛雪扶着白天从剑齿虎上缓缓下来,跟在旋叶后面。
几人一到,众弟子连忙从中分开,跪地磕拜,苏皓挥挥手让众人起身。
苏皓、旋叶、冲云三人皆是面色阴沉,看众弟子的装束已是明白了不少,只是不知何人离世。
其时,大殿内走出几人,为首一人六七十岁的样子,方脸阔额,焦黄面皮,身躯雄伟,面色甚是凄愁,走近苏皓身边,看了一眼旋叶,对三人道:“师兄、师妹且来看看!”
苏皓不语,旋叶如有所感,步履加快,抢在了那老头身前,一进大殿,目光登时凝住,宛似泣血,整个人却如石雕一般,僵硬在原地,再难挪动脚步。
之间大殿正中停放了两张大桌,桌上躺着两人,垫以白褥,盖以白单,只是掩盖面部的部分被人掀了起来。
虞舜垂首站在桌边,桌子两侧各站立了十数位华夏长老前辈,有的面色肃然,有的悲伤难掩,有的不以为意。
苏皓和冲云早看到桌上躺着之人,二人缓步走到桌边,半晌,苏皓问道:“扬长老,什么时候送来的?”语气平和,一如往常说话,听不出任何异样。
这桌上躺着两人正是当日在桃都仙树同归于尽的陆吾和冰峰,纵刘云枫和秦柔竭力抢救,却仍是无力回天,最后将两人送回了修玉峰,。
苏皓见过陆吾,对冰峰更是熟稔之极,又听虞舜诉说了桃都仙树发生的种种,便明白这两人定是修玉峰派人送来,是有此问。
方才接引那人赫然便是华夏执法长老扬天,还不待他回答,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惊叫道:“白天!”
循声看去,却见白天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对身周一概长老前辈视若无睹,走进桌边,“咚”地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板之上,伏下身去,不一会,身躯震颤,有低低哭声传来。
旋叶和洛雪也走得近了,旋叶双手摁在案桌上,老泪滴落,绕以他数百年修行,竟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哭泣出声。
“吾儿,师弟!”
当日虞舜尽可能简略的叙述这一节,为的就是不让旋叶伤心,当时只因白天之事甚为紧急,旋叶也压住了心中的痛苦和细节之问,后来见了白天,白天无恙,更是喜胜于悲,自也将桃都仙树一役之事压到了心底,待日后再了解。此刻见了冰峰和陆吾的尸身,悲从心来,竟是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悲痛。
洛雪看着白天痛苦万分的样子,再看到桌上的陆吾,心中酸楚,一时落下泪来。
洛雪掏出怀中手帕拭去眼泪,蹲下身,左手搭在白天背上,轻声道:“你不要……不要太过悲伤了!”一时间,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妖女,受死!”在场中突有一个长老纵跃而起,一掌向洛雪拍去。
洛雪抬头一看,只觉那粗糙的手中瞬间放大,离自己仅有几尺之距,倘若平时,洛雪或可避开,不致被正正打中,但此刻她亦是大伤初愈,加之心情沮丧,坏到几点,心思涣散,神情萎靡,如何挡得。
掌未至,洛雪已被掌风激得黑发飞舞,散乱开来飘向脑后,却别有一股风情。
洛雪淡淡一笑,却毫无惧意,双眸死死盯着那只肮脏的手。
受掌门所激,洛雪口中立即沁出鲜血。
“你敢动她一下,我让你魂堕九幽,万劫不复!”
洛雪身边,幽幽地响起一个冰冷彻骨、凄厉无情的声音。
就连洛雪听了,也不禁感到浑身寒冷,只怔怔看着身边这个陌生的背影!更忘了自己身处仙境!
虞舜大惊,要抢上拆挡已然不及,大声喝道:“长老手下留情!”
那长老怒极之时,哪里管得了许多,掌上力道又加了一份,如雷霆怒轰而来。
“师弟,且慢!”一个淡淡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不甚响亮,却清清楚楚穿入众人耳中。只见四道影子晃过,挡在洛雪面前,各出一只手,四手宛如铁箍似的将那长老一掌硬生生挡了下来,四人袖袍微动,想是被那劲道所激。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俱皆惊骇不已,忽的又安静下去,无人敢发一声。
那长老双目圆睁,心中无比惊呀,怒意尽消,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说话,只道:“掌门师兄……这……”
这四人正是苏皓、扬天、旋叶、冲云!
华夏掌门、传功长老、执法长老同时出手救一个邪教妖女,众人如何不惊!如何不奇?
苏皓四人松开手,道:“原木长老息怒,这位姑娘于白天有救命之恩,兼之有伤在身,我华夏人多势众,岂可以多欺少,以大凌小?传出去,只怕会让世人耻笑!此事就且按下!”
那长老无话可说,悻悻然回到自己位置上。
虞舜见气氛有些僵冷,正想如何扯开话题,看到冰峰嘴角犹有笑容,陆吾亦是如此,颇有身处大难忽得解脱的快活,心中不禁一震,在旋叶身边道:“师叔,冰峰师叔和陆吾师弟去的时候无所挂怀,心愿已了,乃是快事,师叔理当高兴才是,请师叔节哀!”
这时,苏皓突然沉声道:“华夏上下,跪拜!”
“咚咚咚”大殿内外,上至苏皓、扬天,下至满堂弟子,齐刷刷跪了下去。
苏皓口中朗声道:“华夏长老冰峰,弟子陆吾,卫敌有功,灵位入驻地灵阁!”
华夏灵位供奉按功劳大小而分,有天地人三灵阁之分,功劳最大者供奉在天灵阁,其次为地,再者为人,但华夏历代优秀掌门及十分杰出之人则无灵位,尸身直接埋葬在双龙峰旁的长留山帝皇陵中。
华夏立派千年来,陵内也不过二三十座坟墓而已,足见其分量之重。以其名命司幽广场的司幽仙姝便是其中一位。
冰峰二十年前便在华夏叱咤风云,立下极大的功劳,在场大部分长老都相识,对其亦是十分佩服,是以无人持有异议。
虞舜招了招手,冯修走来,虞舜轻声道:“师弟,你去把常异找来,让他安排下去,把冰峰师叔和陆吾师弟的后事办妥了!”
冯修点头去了。
旋叶起身,道:“重华,我师弟平日好静,繁文缛节便省了去,简单入棺,明日送到青叶屋,就地埋葬就是了!”
正在这会,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师父!”见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站在门口,脸上无尽的哀愁和凄苦,一双秋波明亮媚人,却是泪水涟涟,正是秦柔。
冲云转身道:“柔儿!”秦柔跑进来,扑进冲云怀中大哭起来,伤心处,尽是泪花。
冲云紧紧抱着秦柔,轻轻拍着其后背道:“柔儿不怕,柔儿不怕!”
秦柔从冲云怀中脱开,满脸泪珠,正要说话,突见白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忙走近,跪在地上,拉着白天叫道:“哥!哥!”连喊几声,却如何喊得动。
洛雪与秦柔对望一眼,两女眸子中各有各的忧愁,各有各的凄凉,此时交织在一起,更是说不尽的凄苦悲愤。
从方才白天愕然怒言,到现在,他又是一动不动!
秦柔见白天身上伤势已好,全然不知他修为尽失之事,只道:“哥,我们一定要为冰峰师叔和陆师兄报仇!”
白天身体仍然匐在地上,只是这会贴得更紧了,他身躯抖了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痛所致,“嘿嘿”冷笑了两声,道:“报仇?如何报得?”声音中全是绝望和阴冷,听的人不寒而栗。
“这……”秦柔大惊失色,不知为何白天这般对自己,态度如此冰冷无情,想到他痛失师父和师兄,这般反应乃是情理之中,也不往心里去,咬了咬唇,与洛雪交换了下眼神,站起身来,道:“师父,冰峰师父和陆师兄各留下一封书信!”
说完,拿出两封沾满血迹的信递给冲云,冲云接过,转交给旋叶。众人都见其中一封只是一张纸,皱皱巴巴,想来之前被杂揉了多少次,现在被秦柔四四方方地叠好了,另一封封口未拆,却是无人看得。
旋叶双手颤巍巍的接过这两封染了血液的信,仿佛看到了那刀穿两人的一幕。
慢慢地,他拆开信,抽了出来,里面信纸早被鲜血浸得透了又干,就连有些字迹都看不出来。
如今血迹风干,变作黑红色,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