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点一点西坠,时光一点一点流逝,久罗山下的士兵最初的信心满满随着天光的黯淡慢慢变得焦灼心慌,当天全黑下来时,所有人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罗汜!沈丁!你们速回颉城,以星火令将此事飞报帝都!”百夫长当即下令。
“是!”两名士兵领命后。
报信的两名士兵飞驰而去后,余下的人在原地搭起帐蓬,燃起篝火。尽管在此之前,那些入山者都是有去无回,但风独影在他们心中是有如天神一般的存在,所以他们依旧抱着一丝希望,相信他们的将军会平安回来。
他们并不知,这世间有着盖世武功亦无法抗衡的力量。
帝都里,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宁静远。那会,他正与府中一名美姬在鉴赏一尊白玉观音,听得禀报后,那尊价值连城的无瑕玉观音自他手中脱落,瞬间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大人。”美姬惊呼。
可宁静远听不到她的叫唤,他定定看着赵空,似乎不大相信他禀报的事,可是赵空是他的亲信,怎么可能会骗他,那么七妹是真的出事了?脑中这么一想,顿眼前天旋地转,全身如被抽了力气,直往地上倒去。
“大人!”赵空忙扶住他,并问,“可要派人去禀报?”他问的自然是另几个兄弟。于是宁静远回过神了,然后转身便往府外跑,“快,快去找老四……不行,这回找老四也没用!快,备马车,我要去二哥府上。赵空,你快去老五那里,让他快去老四府里守着!”
“是!”赵空忙答应了。
但帝都里并非宁静远一人收到了颉城报来的消息,有的人与他几乎在同一刻知晓,有的人比他稍晚一刻。有的人深思熟虑后决定保持沉默,有的人抚掌雀跃机会来也。当某些人以“凤影将军失事”而筹划谋算之际,宁静远的马车驶到了皇府。车还未停稳,他便跳下了马车,跨过门槛便叫唤着“二哥!二哥!”
皇府里的人眼见他冲进来都是惊诧不已,有仆人上前招呼,“宁大人,我家大人在后院练功,小人这就去唤,大人您先去厅里用茶……”话音未落,宁静远已直奔后院而去,远远的瞅见了皇逖,“二哥!”
皇逖闻声抬头,望见他不由皱眉,“怎么了?”
“二哥,不好了,七妹出事了!”宁静远一张白脸透出青色,声音都打着颤,只眼神依旧维持着冷静。
皇逖当即面色大变,“出什么事了?”
“暂时还不大清楚,但二哥你快先入宫去,大哥那里就靠你稳住了。”宁静远扯着皇逖便往外跑。
“大哥只有四弟才劝得了……”皇逖话未完,宁静远已打断了他的话,“二哥,这时候还能指望上老四吗?出事的是七妹!老四那里我已吩咐赵空去唤老五了!”出了府门,他即把皇逖推上马车,“二哥,这时候你得保持冷静,千万得劝住大哥!”
皇逖目光冷冷的,“回头你给我说清楚,要是七妹真出事,我踩平了久罗山!”
想着颉城传来的消息,宁静远心底一沉,可这时没法也不敢深思,只吩咐车夫,“去皇宫!”
“驾!”车夫扬鞭,马车奔驰而去。
宁静远看着马车远去,胸膛里的心砰砰的急剧跳着,可脑中却无比的清醒,反复告诫自己,这时候不能乱,千万不能乱,他还得去六弟、八弟那里!吩咐皇府的人另给他备马,然后直奔华府、南府而去。
只是他骑着马在街上被一群百姓拦住了。
“宁大人,听说风将军被久罗山的山匪杀了,是不是真的?”
宁静远愣住,看着围在他马前的百姓,想他们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
“还说风将军死得极惨,被山匪五马分尸后将碎尸抛下山来!”
宁静远眉头一皱,望住那说话的汉子,“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就方才有人在说……”那汉子转头去寻人,“咦?人呢,怎不见了?”
可围着的百姓却顾不上寻方才放出消息的人,只管追问着宁静远。
“大人,风将军真的出事了吗?”
“大人,风将军真的被山匪杀了?”
“大人,风将军真的死得惨吗?”
……
这些都是些平日敬慕风独影的百姓,方才闻得消息十分的震惊,正难以置信之际却撞上经过的宁静远,于是有了这拦路求证的一幕。
宁静远沉默的看着马前围着的百姓。七妹失事的消息不过刚刚传回帝都,此刻却已在街头巷尾传说,而且故意说成“五马分尸后抛尸荒山”这等凄惨死状,显见是有心之人的有心之为,而为的是……他心头一沉,顿顾不上回答这些百姓,鞭马前行,只盼着能赶得上。
当宁静远赶到华府时,正撞上从里急急奔出的华府总管。“何事这么匆忙?”他稳住身形。
“宁大人?对不住了,撞着您了。我家大人吩咐我赶快去请大司农丞黄绶大人过府。宁大人,您来了就好,快去看看我家大人,他把腕上的豹头金镯子全都捏成了碎沫了!”华府总管一脸惊恐的说完便又快步出府而去。
宁静远暗叹,还是迟了一步。能让爱金如命的华荆台碎金成沫,定是那“五马分尸”的消息已传入了华府。
等他从华府出来赶到南府时,却被南府的总管拦住了,“宁大人,我家将军的剑和马都备好了,他让我跟您说,出兵的时候叫他一声。”
宁静远顿住,“你家将军在哪?”
南府总管摇头叹气,“我家将军把自己关在房里,吩咐了谁来也不见。”
宁静远默默转身离去。别看这个八弟平日里最爱哭闹,可他真正痛哭之时却是不肯给任何人看到的。他想,这刻只怕不止帝都街头有此传闻,皇宫里的大哥定也听到了。
已无法阻止了。他轻叹,翻身上马,往丰府而去。
到达丰府里,府里看起来很是平静,就如同往常一样,府中仆从各自忙活,见着他来了亦如平常一样热情招呼。问及大人在哪时,答曰书房。于是宁静远往书房走去,到了院前便见石衍木桩似的站在门外,见他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书房里,白意马坐在正对门的一张坐榻上,正愁容满面眼神忧伤。
宁静远走入书房,悄声问他:“怎样?”
白意马默默指指书桌。
桌前丰极正在作画,宁静远一愣,想这种时刻他竟还有雅兴画画,于是移步走了过去,待看清桌上的画纸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书桌上满满一桌的画,每一张画的都是阴森可怖的“阎王斩小鬼”,而丰极正在画的依旧一样,只见他提笔一扫,小鬼的头颅便断落于地,一滩朱色在纸上晕开,就仿佛是流出的殷红鲜血!
“四弟。”宁静远唤一声。
丰极抬眸,那目光无法形容,仿佛是浸着寒冰的利剑,又仿佛是燃着烈焰的火山,看人一眼,便似可刮一层皮烫一层肉!“三哥,大哥怎样?”
听他这样问,宁静远暗想他果然是他们兄弟中最为理智的,“二哥去了。”
“喔。”丰极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作画。
“四弟……”宁静远刚开口,丰极便打断了他,“三哥,这回该你坐镇帝都了。”
宁静远一呆,半晌后只能默然颔首。
转眼间又一幅“阎王斩小鬼”完成,丰极搁笔,“那我们入宫吧。”
皇宫里,自皇逖入宫,便将栖龙宫的所有内侍、宫女全赶出,命令他们十丈以内不许留人,所以并无人知晓栖龙宫里如何。当宁静远、丰极、白意马走入栖龙宫时,曾经富丽堂皇的皇帝寝宫仿佛遭遇狂风扫过,已是一片破败狼藉,到处可见宝剑砍划过的痕迹。
见此景况,宁静远已彻底的明白那些人谣传七妹死得惨烈的原因了。
痛令智昏!怒令心迷!
那些人要的就是他们兄弟的失智之为!
即算他们在下一刻便清醒回神,怀疑消息的真实,可在最初闻知的刹那生出的悲痛与震怒已刻在心头!更何况随后而来的真实消息是“风独影如同颉城府的那些府吏及五百士兵一样,入了久罗山后再没出来!”
所以,他们依旧不会改变决定。
因为出事的是风独影,是他们七兄弟最宝贝的妹妹!
一路静悄悄的无一丝人影人声,直到走入寝殿后的回廊才看到皇逖的身影,他静静的如一杆枪一样笔直矗立在回廊的尽头,而在回廊下方的台阶上东始修抱剑而坐。当他们三人走到跟前时,东始修抬头,长发披散,双目赤红,如噬血修罗,“朕要荡平久罗山!”
天子之怒,必流血千里!
天子之痛,必伏尸百万!
“七妹的本事你我兄弟最是清楚,这世间能……”宁静远顿住,一个“杀”字怎么也出不了口,他心中亦不能也不敢相信风独影会就这样死了。“这世间能打败七妹的寥寥无几,所以久罗山上定有不寻常之处,大哥,我们必得有万全之策才行。”
听了宁静远的话,东始修移眸看住丰极,语气森冷,“四弟,久罗山中便是住着神佛,朕也要叫他们血溅三尺烟飞灰灭!”
丰极颔首一笑,仿若碧落天人拈花微笑,慈悲却又无情,“大哥,伤七妹者,是神杀神,是佛*!”
栖龙宫里的几兄弟此时此刻俱是目光冰冷,他们是大东王朝的主宰者,他们掌握着天下的命脉,他们的满腔仇恨普天之下无人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