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节三日,三日夜,为最盛。这夜,恰也是那个名为“梨歌”的女子魂归之夜,故曰“棠梨夜”。沿河设宴,河灯致远,天灯缥缈,铃铛轻摇。人皆至此,尽着白衫,身置梨花一株,掷于水中,花沉水底,亡灵方得安。
宴席自宋府前堂起,绕前院一周,大门中开,沿街而出,至于河畔,河畔满,皆人,白衣连城,如雪如练。河畔青柳上,依依棠花枝,皆挂彩灯,上书亡灵之名,祈愿于天,愿来生归来,再续前缘。
宋府内,满堂花灯,虽光影摇曳,比之府外,却也是萧瑟不少。灯上数语,皆一人名而已——梨歌。
宋禅坐于主位上,主位朝南,正对门;东西分置二席,方桌排下。桌上置梨枝数株,檀香一炉,小点数盘,皆素淡雅致,倒合宋禅风度。东席莫思卿、落瑶盏为首桌,西席宋棠烬为首桌,其下皆为宋府旁人。
虽说这棠梨夜,宋府前堂该为主场,但这主场却清冷的厉害,门里门外一道结界隔开,一边凄清萧索,一边觥筹交错,到真真是思的人不同,遇的事不同,这境况亦不同。五百年前那女子的绝望舍身,在这五百年后看来,仅存的情谊有残留了多少呢?看这不夜天,看这不夜地,除了这白衣素淡,不照样灯火幽微,光影闪烁。
“思卿,”落瑶盏斜偏着脑袋,低声道,“你说,这棠梨夜到底是干嘛的。”
“瑶瑶,”莫思卿揽住落瑶盏,“你对,梨歌——了解多少。
“梨歌……就是棠烬她母亲?”
“嗯。”
“喏,看对面,那儿了解。”
正当二人你来我去时,一白衣侍女已送来棠梨酒上桌,略一福身,便退下了。
落瑶盏正欲端起酒盏,莫思卿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落瑶盏浅笑,心下一暖,却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示意没事。
落瑶盏端起酒盏,晃了晃,一口吞进腹中。莫思卿脸色微变。
“瑶瑶。”
落瑶盏浅笑道:
“思卿,你说,喝了失魂散,是不是该晕啊。”
“你这丫头。”莫思卿无奈。
落瑶盏似是头昏,倚靠在莫思卿身上,无力至极。
“宋城主,”莫思卿淡淡道。
“莫宫主何事?请说。”宋禅回道。
“瑶瑶不胜酒力,此时身体不适,先行离开,见谅。”话虽平淡却是不可违背,清冷如月,淡如寒。
“既这般,宋某也不好留落仙君。不如宋某派人送仙君回去,莫宫主留下,也让宋某尽尽地主之谊。”
“瑶瑶,你可以吗。”莫思卿未理宋禅,只是轻声征问着落瑶盏,怕打乱了她的计划。
落瑶盏微摇摇头,捋了捋耳畔碎发,做微醺状,道:
“思卿,今日棠梨夜,你不便离开。我没事,自己离开便好。”
“瑶瑶,你当心。”
“父亲,不如烬儿送落仙君回屋。”
宋棠烬起身,向着宋禅略略福身,眼中无悲无喜,毫无焦距。胭脂颜色丝毫没有掩饰住她面上的苍白,反而更显憔悴。眼中隐隐透出的倔强藏在古井无波中暗潮汹涌。
宋禅听罢,想起当年梨歌的死,有些愠怒,正欲回绝。可当他与宋棠烬对视的瞬间,她眼中的倔强虽然藏的极好,却终究没逃过他的眼睛。略一叹气,便点了点头。
宋棠烬搀扶着落瑶盏走出前堂。后院雕花走廊内,落瑶盏一改先前病态,倒是宋棠烬依旧憔悴。二人并肩步于后院,同是白衣,一人仙风飘逸、孤标傲世,一人病比西子、素雅如兰,梨花落下恍惚着背影,美人如花隔云端。
“你怎知我是装的。还是……你本就知道那酒有问题。”落瑶盏微微一笑。
“酒有没有问题,棠烬不知晓,但仙君的本事,棠烬是知晓一二的。”宋棠烬回以淡淡一笑。
“可宋城主似乎并未怀疑,这又是为何呢。”
“这,棠烬便不知晓了。”
“怕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落瑶盏停下脚步,面向宋棠烬嗤笑一声。顺手捻了一朵枝头开得正好的梨花,一口兰气轻呵,梨花顺着风便璇向半空。
宋棠烬脸色微变,却依旧无喜无悲的样子,这般迟钝……该是有极深的绝望吧。
“落仙君,毕竟是为家母所植,还请不要动院中的梨花。”
“说说令慈吧。”落瑶盏坐在假山下的池檐上,一只手拨弄着池中的水,似是随意道。
“仙君缘何对家母感兴趣?”宋棠烬问道,一边半蹲下将身旁飘落的梨花聚作一起,掷于池中。
“那……说说他吧。”
宋棠烬顺着落瑶盏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梨花下,紫衣男子眉眼如画,似是踏雪而来,盈盈浅笑,三分邪魅,七分深情。他向着宋棠烬伸出手,血色瞳眸里清澈地映着她一人而已。
“烬儿,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你可念着为夫?”
宋棠烬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眸中闪过种种慌乱。她如何也没想到,夜兮竟会大胆至此,竟会夜闯宋府来寻她,慌乱之余,不由又生出几分感动。
“夜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似是想起还有旁人在此,宋棠烬的话戛然而止。
“唉!枉我日思夜想来找你,你倒真真是绝情。”
落瑶盏坐在假山之上,看了好会儿戏,见二人言罢,方堪堪出声:
“怎么?二位打情骂俏完了?该我说话了吧。”
“哦?”夜兮这才注意到落瑶盏,“原来是……你——那个有趣的丫头。”
“魔君认得我?我怎记得我们从未见过。”落瑶盏玩味道。
“阿夜,你们认得?”宋棠烬走至夜今身旁,眸色微沉。
“算认得吧。”夜兮看着身旁宋棠烬的神色,嘴角上扬,很是有几分暗爽。
“这么说——千幻森林的事儿,真是你魔界干的。”落瑶盏眼光一沉,语气几分阴冷。
“诶,此言差矣。虽说我是在千幻森林认得的你,可这般缺德之事,魔界可干不出来。”夜兮嗤道。
“魔界干的恶事还少吗。”宋棠烬冷冷地看了一眼夜兮,与他拉开距离。
“说说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落瑶盏说道,神色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