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居内,李萤一身新装,精神抖擞,本来两日前就拿到了簪子,可他挑来挑去找不到一身合适的衣裳,又连夜找针线尚宫来做。
于是又耽搁了一天。
衣服是青色的,苏朝朝说了,沈大小姐喜欢绿色。衣襟绣了淡青色祥云纹,衣摆还绣了一丛翠竹。脚下墨绿色的长靴,用金丝绣了同样的祥云纹。
等了两盏茶功夫,沈思永方才到了。一身素衣,神色淡淡的。
李萤心中窃喜,虽然依旧冷淡,至少不像之前,面冷如霜了。
“沈大小姐,这簪子是沁园的冯老板,亲手给我的。虽然废了些周折,但幸不辱命。”
沈思永拿起簪子,心中微微叹了一下:“劳您费心了。”
李萤大喜:“那沈小姐……”
沈思永放下簪子,原样放入锦盒之中。
“宁小王爷,是我想错了。原以为小王爷只是一时兴起,过些时日便会算了,所以,才与您说了一句玩笑话。承蒙错爱,思永感激不尽,只是祖母过世不久,思永要为祖母守孝,暂时无心谈及婚事。”沈思永见李萤依旧是那副神色,似乎下一刻就又要过来缠着她,便咬咬牙,道:
“自然,小王爷可以以为这都是推脱之言。”
李萤道:“没错。守孝也可以先定亲。”
沈思永淡淡一笑:“所以,说到底,是思永无心。小王爷,您固然很好,可思永对您难以有心。”
李萤有些无措,像个丢了心爱东西的孩子:“可是,我……我可以改,你看不惯我什么,我都可以改。你说……不不,你要是不好意思说,可以告诉苏朝朝,她再和我说,我都全部改了。而且,你不是说,想要这簪子吗?我全照你的要求,隐瞒身份,好不容易才让冯了了自愿给我的。”
沈思永皱眉:“小王爷,您难道不明白,这簪子只是我避不见您的一个借口?”
李萤摇摇头:“不是,我是说,你想要簪子,我可以低三下四的去要。将来,以后,你无论想要什么,我用尽办法,都会捧到你面前。
他越发执着,沈思永却愈烦闷。似乎有什么堵在心口处,闷的她透不过气来。
她闭了闭眼:“小王爷,真的,我说什么,您都能给我?”
李萤坚定的点头:“自然。”
沈思永问:“当真?”
李萤道:“葵藿倾阳,生死难夺。”
沈思永似笑非笑,神态自大十分令人厌憎:“我想要小王爷离我远远的,再也不要来烦我。可能做到?”
“当然能做……”李萤万万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沈,沈姑娘……小王……我……”
沈思永冷眼看他:“若是做不到,小王爷就当自己的话全没说过。可是,有一句话要让小王爷知晓,你尽管死缠烂打,我沈思永若有丝毫松动,就算我满盘皆输。”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还有,死缠烂打的癞皮狗,令人生厌。”
沈思永说完,转身就走。
“沈姑娘……”李萤骤然起身,快速道,“我知道了。今后,我绝不会再来打扰沈姑娘。”
说完,逃一样出去了。
一声微叹,苏朝朝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沈思永趴在桌上,一言不发。
“沈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沈思永面露不耐:“你不知道这个人,涎皮赖脸,你不和他说这些狠话,他根本听不懂。成日像苍蝇蚊子一样在你身边团团转,实在讨厌。”
苏朝朝问:“他真有这般讨厌?那沈姐姐那日,为何又让人去打听解酒毒的药方子?”
沈思永怔忪片刻,缓缓道:“我打听这个,能因为什么?不过是担心他真出点什么事,我和你都麻烦罢了。”
“莫非他有意于你,就显得他死缠烂打,低你一等?”苏朝朝可不信她的话。“我认识的沈姐姐,绝不是这样倨傲不逊的人。”
沈思永苦笑一声:“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苏朝朝道:“沈姐姐,不论你是否有意,抑或心动,拒绝或者同意,只要你高兴就好。可如今你断绝了他的心思,自己反而怅然不展,这又是何苦呢?就好像一道菜,若是喜欢,就多吃几口,若是不喜欢,自然浅尝辄止。沈姐姐,如今却像是对着一盘容色动人的珍馐美味,却要纠结着推开,说自己不喜欢,唇舌却又馋的生津,搅得一心都不痛快。”
“你我一世,不过数十年而已。我怕死,所以生怕自己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
窗外天光似画,今日起风,将云彩都挥洒干净。透过这边的窗棂格子,只有落尽了黄叶的褐色枝桠,映衬着苍蒙蓝天。
沈思永喃喃道:“我的朝朝儿啊,你说的轻巧,他堂堂宁王难道是一道菜?我尝过了,不喜欢难道还能推开不成?”
男子的喜欢,是多么虚无可怕的东西。她只怕他喜欢她,叫她不由自主回报同样无保留的喜欢。士之耽兮,犹可脱也;他将来情淡,她又如何应对?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她也打听过的,渐渐拼凑出往事的雏形。那时候母亲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贤惠,大方,能干得体,父亲才去求娶。终于,得偿所愿,求了母亲来家。她操持家事,自然宜家宜室,夫妇和顺。
后来,沈元清却比她还大两岁!多么讽刺!
思永,思永……他给她改这个名字,思念别的女人,心中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不安吗?
“朝朝,你知道,我有多讨厌思永这个名字……”沈思永拿起玉簪,手指微动,突然愣住。
发簪细尾上,刻着两个丑巴巴的小字:元鲤。
而发簪头上,原本空无一物,此时却浮刻着一条小鲤鱼。
沈思永趴在桌子上,无声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