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红薯回来,贺琅正站在路口,一个披着草编斗笠的佝偻老人,在他身边稍作停留。
贺琅上前,将自己手中的木棍递给了他。
老人衣裳未干,斗笠湿透,偶尔有水滴落。他见了个礼,拄着木棍缓缓朝前行去。
他一身布衣,不知怎么的,却看出些类似苦行僧的执着来。
苏朝朝问:“葛大婶,这老人是住在村子里的吗?”
“哪有。从来没见过。从哪里来的老头子啊?”葛大婶叹了口气,“怎么看着怪叫人心酸的。”
苏朝朝深有所感。直到老人转过一片破旧的墙垣,才收回了目光。
当天夜里又下起了雨,虽不至倾盆,然或急或缓,到三更时分,淅淅沥沥,不肯断绝。直到天明,老天爷方才收了哭声。
屋檐被冲垮毁坏,雨打进屋里,里面都是一片泥泞。葛大婶找了几片草席铺着,伸手一拉,把困在屋内的苏朝朝半抱半拽的“解救”出来。
“你这个小妮子,到哪儿都招人疼的。才到我这儿住了两天,倒像我女儿似的。这要是别人,我就让她脱了鞋自己淌水出来了。娇气什么?偏就是你,婶子可舍不得。”
葛大婶麻利的,又踹过来一块石头,让她站在上面。只见出入的村民,都挽着裤腿,个个都是泥腿子,忙忙碌碌,只有她干干净净的,还闲在石头上没事儿干。
苏朝朝问:“他呢?”
葛大婶一指头顶:“去修屋顶了。屋子倒还好,厨房本来就是个茅草房,破了一个大洞,锅灶里面都是水。”
苏朝朝站了一会儿,隔壁送来一盆酸汤面,葛大婶早吃过了,招呼她吃。
“你快些吃,吃完了去借人家的厨房,烙点饼。我去收拾了。”
苏朝朝吃了早饭,去厨房一圈,找到两块干净的咸菜石头。——村里人冬天没什么吃的,就要腌咸菜,这石头就是放在咸菜缸子里,用来压着的。干干净净的,形状圆润,大小也正好。
她先找了一堆干净的黄泥地,挖了一个小洞,又用一堆碎石头,围成一圈儿,然后找了些没用的碎木头点起火来。等火烧起来,就把那块咸菜石头放在一边烤着。
一会儿火烧成了炭火,石头也烤的滚烫。她把葛大婶脱下来的,没用的玉米核慢慢扔进去,火头正好。随后将早就活好的杂粮米面薄薄的一层刮在石头上,片刻边子就起卷了。
这杂粮薄饼就已经熟了,软糯可口,带着一股醇厚的五谷香气。要喜欢吃脆的,就翻过来再烙一下,片刻就好,咬在嘴里嘎嘣脆。
苏朝朝将一大盆面都烙完了,葛大婶喜欢吃:“这个好!省事儿,还能放的久,我一个人要不想做饭,放上点酱咸菜一裹,能吃的饱饱的。”索性又和了一盆,让苏朝朝烙了放着。
“我那厨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灶台都塌了,妹儿,你再帮我多做点。”说完,抄起一笸箩,四处分发。
村人也多喜欢,既饱肚子,又省粮食,能当菜能当饭,一会儿就有个大娘也端了一盆杂粮过来。
“妹儿啊,你帮姐也烙点儿,姐这有一包麻糖,给你甜甜嘴儿。”
苏朝朝揉了揉手腕,一抬头那大姐就把糖塞她嘴里了,刚要说话,就被人拽了起来。
贺琅:“她说,你来烙。”
“不就是几张饼,瞧你这心疼样……”那大姐一抬头,见贺琅面色不悦,素有威严,一惊吓,打趣的话都给吞了回去。“成,妹儿,你教教姐吧。”
暮垂阔野,星稀月昏,因今日繁忙,这个小村子的炊烟也起的迟缓了一些。到这个时辰,村人们才摸着黑吃上晚饭。
苏朝朝进门,就见贺琅换好了自己那身衣裳,显是要走了。
她有些不舍。尤其葛大婶把她出嫁的红衣裳翻出来,还非要把红绢花给她戴上的时候,更不舍了。
“你瞧,穿着正合身。妹儿,你别看我如今这样,当年出嫁的时候,也是十里八村一枝花呢!可进了门,那死鬼什么也不让我干,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就长成了这幅模样。他倒好,一蹬腿就闭眼了,害我胖乎乎的又能吃,想改嫁都没人要。”
苏朝朝被她逗的直笑,临行前将一只金镯子偷偷塞在了她床底下。
地上还有泥泞,土地十分湿滑。苏朝朝走的东倒西歪,贺琅起初还冷眼看着,后来实在难以忍受她的“龟速”,伸出一只铁钳般的手臂带着她走。
“前面就有车马,先走吧。”
苏朝朝眼泪哗哗的:“疼……你上次逃命,又掐又捏就算了,青还没下去呢,又掐!”
贺琅冷哼:“你这又是在控诉什么?你若走的快些,怎么会连累我?”说着,又松了松手。
苏朝朝亦步亦趋跟着,经过一处小院,突然听见一个老妇尖利的叫嚷声。
“哎哟喂,我的天啦,这么多粮食,你全都喂鸡了?你究竟会不会做事情?哎呀,我的老天爷呀,我这是倒了什么霉?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偏偏娶了你这么个倒霉鬼,没钱没势就算了,也不会干活,还是只不会下蛋的鸡!哎哟,里正老爷,您说说,您给评评理啊!”
这老妇唱作俱佳,多半都是数落给别人听的。苏朝朝抽了个空子,往院里一瞅,果然有几人闲闲的站着,指点笑话。
一个年轻女子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头发微黄,蹲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捡拾碎玉米渣。
老妇人又叫起来:“你个丧门星!你还捡起来做什么?还能给人吃吗?脏了就喂鸡算了,我家难道连这点粮食都没有?”
“哎哟,你还哭,还哭,哭什么呀?里正老爷,你瞧,我不过说她两句,她做这幅死人样子做什么呀?你是死婆婆了,还是死男人了?你是不是成心要克死我啊?个倒霉鬼!”
年轻女子始终一言不发,偶一抬眼,眼眸沉凝,姿容姣好,却不似一般的乡野村姑。